正文 虞美人(3 / 3)

夏侯給我說這些時候,眼圈紅紅的,我真的沒有想到他這樣一個人,而且又在這樣的時候會這樣動情。我想打斷他的話題,不想讓他說下去了,可他並不理會我,而是繼續說,我跟楚琪真的什麼過份的事也沒有發生過,更不要說我有什麼作風問題了,有別的什麼女人了。就這樣,我還是吃大虧了,在部隊提營幹的時候這事成了一個問題,回到工廠吧該提拔時竟也成了一個問題。說到這些,夏侯無奈的笑了笑,我真他媽的冤啊,部隊那次是老張寫信告的,在廠裏吧是我看到廠長與女工在辦公室相好事了,你說你說這能怨我嗎!我安慰他說,一切都過去了,別想太多了。可夏侯還是不能平靜,他憤憤地說,我真是冤,你看現在有幾個當官的不搞女人,現在哪裏沒有女孩子在光明正大的賣呢!我那事擱到現在還算什麼鳥事呢,可就生生地耽誤我一生。我聽著,也感到很不是滋味,男女之間的事這幾十年間為什麼變化得這樣快呢?我也感到很口渴,一連喝了四口水。

我與夏侯的談話快進行了一個小時,他的女兒其間來送過一次水。我提出我該走了,下次再來看你。夏侯說,別啊,我得告訴你完,說完了我就是走了心裏也透亮了。這樣的時刻我是不能硬走的。他接著說,楚琪那時可真漂亮啊,細高個、麻蜂腰、粗辮子、臉銀紅水白的,可後來竟與一個死了老婆的男人結婚了,而且嫁到離家五十多裏的南湖集那邊去了。他說七年前,他見了她一麵,那天他去南湖集上買廠裏需要的葦席,走在街上一抬頭感覺是楚琪,她正在一個賣胡蘿卜的攤前。夏侯就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這時他看到楚琪從攤子上拿一個胡蘿卜,在自己大腿上擦了幾下,張嘴嚼了起來。雖然過去很多年,但夏侯依然認定是楚琪,看到她這個樣子,他心裏很難受,他說自己耽誤了她害了她,她完全不應該過這樣的日子!說到這裏,我看到夏侯心裏很難受,他不停地喝水,一口接一口。

那天,我從夏侯家出來的時候,雨突然下大了。夏侯站在門外,給我擺手說,以後就不要來了,夏天雨多!後天我又看他兩次,他竟一天不如一天了,倒在床上竟起不來了。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也真的很無常,每一次想到夏侯時,我總能想起這句話。

秋天的一個下午,我再去夏侯家時,他已經走了,已經安然的躺在擺滿鮮花的冰棺裏了。我給他獻了花,鞠了躬,圍著冰棺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我在心裏說,夏侯啊,你再給我說個笑話啊,你再給我開個玩笑啊!可他一點動靜也沒有,靜靜地安安然然地在那裏躺著,一句話也不再理我了。

我走出靈堂的時候,外麵來了一位農村老太太模樣的吊唁女人。我突然感覺這人應該是楚琪。我佇立在靈堂旁,看著這女人嘴裏低聲地說著什麼,然後點著火紙,紙的青灰在火焰下,旋轉著向上方飄去。她被夏侯的大女兒拉起來,不顧眾人的挽留就要走,而且說著就走出了人群。過了一會,我問夏侯的大女兒這人是誰?她答,我們都不認識她,她說是我爸的初中同學。

我知道這人一定就是楚琪。雖然與夏侯描述的那個細高個、麻蜂腰、粗辮子、臉銀紅水白的漂亮人兒判若雲泥,但她一定就是夏侯心底的虞美人楚琪!

他們都快六十歲的人了,難得他們心裏還都存著那份情!這個問題,隨著夏侯的離去,我是永遠找不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