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錢樓紀事(2 / 3)

不久,楊德泰說親自去上海拜會老朋友陸克斯林,實為一探陳秋兒的虛實,陳秋兒自是提心吊膽,而楊德泰卻一副看不出破綻的模樣。

從上海回藥都不久,楊德泰便與陳秋兒商量在上海埠立"德泰錢莊"分號的事兒。?

這商量自然是多餘的,陳秋兒急忙說:"我早有這種想法,隻是沒得閑給你秉告。設分號有兩大好處,一則分號與總號往來我們更放心;二則立了分號就可以在上海埠上營業了,等於擴大了總號的業務範圍。"這些,楊德泰是最清楚不過的,但更重要的是防備陳秋兒,給陳秋兒敲個警鍾。上海埠"德泰錢莊"的設立,不僅解決了銀元在路上的風險,保證了商業往來的信譽,而且控製了陳秋兒在上海購貨時做手腳。

陳秋兒到這個時候也隻得另圖他謀了。與德泰分開,自立門號,隻是時機不成熟,隻得再捏著鼻子幹兩年。楊德泰也料到這一步,以分號剛設立需要打開局麵為由,不僅自己頻頻來往於上海,而且又增派數十名親信於陳秋兒和分號中。

民國十年,陳秋兒撕破臉皮與楊德泰分手了,自立"吉祥商行"。一年以後,X立"吉祥錢莊"。

楊德泰決不是雞腸小肚之人,"吉祥商行"和"吉祥錢莊"的開業,他都親自去祝賀並贈以厚禮。陳秋兒自知欠楊德泰厚情,在生意場上也不與"德泰商行"作對,兩家商行相親相敬,各奔前程。

陳秋兒憑著自己多年往返上海的經曆和精明,生意做得十分紅火。楊德泰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因為"吉祥商行"的生意越來越對自己構成威脅,但短時間又想不出啥好招來,隻有加緊自己的生意。

二十四年後,楊德泰在上海讀書的大女

兒紫芍和二女兒紅芍、三女兒粉芍都已出落得停停玉立了。加上楊家的資財和在上海埠的名氣,大女兒紫芍與長江防署副署長李茂天的婚事終於促成了。接著,二女兒紅芍也與國民黨七十三軍二十八團團長趙光華成了婚。這一點對於楊德泰來說可以說是費盡心思,商場上光有錢不行,要有勢、有人才能保住啊。兩個女兒的婚禮,陳秋兒也都親自參加了,陳秋兒自知敵楊德泰不過,恨就恨自己生了四個兒子,沒生一個女兒,靠姻親結交軍政人物是不行的了。

陳秋兒絕不是個平常之輩,對自己的兒子陳坤倫稍加點拔,便促成了與楊家三女兒粉芍的婚事。這樣一來了就解了陳秋兒的後顧之憂,最起碼楊德泰不會再想法整治自己了。

兩親家的結成了在藥都大小商行裏成為美談,親戚間迎來送往,熱熱鬧鬧,令人羨慕。

生意上各顯長外,轟轟烈烈,大有獨占藥都半壁江山勢頭。陳秋兒為自己這一高招而整天眉開眼笑,一家人百般疼愛兒媳婦粉芍。

民國十四年,楊德泰的二女婿國民黨七十三軍二十八團團長趙光華密報軍閥孫殿英將進犯藥都。蔣介石急令駐守蚌埠的趙光華向藥都方向迂回,以應不測,並借機殲滅孫部,這在當時屬絕對的機密。

在藥都,這機密隻有楊德泰一個人知道。這是他第一次麵對戰亂中的軍人,他整天坐臥不安,神色焦慮,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但楊德泰又不乏商人心計,他沒有把這個消息傳出去。

兩天後的一個早晨,他決定去找親家陳秋兒,想商討一番對策。走到半路,靈機一動,返回家來。幾步之行,楊德泰心竅大開,他生出一個絕好計策,何不借機重挫眾商號,以減輕對手,當然也不能放過陳秋兒。

這幾天來,家人被楊德泰鬱鬱的情緒弄得莫名其妙,今天第一次見到他的臉上有了笑容,家裏的氣氛頓時由陰轉晴,笑語也多了起來。楊德泰深人簡出地活躍於眾多商號並巧妙地放出話來:耍發新券了,囤積貨物為上。與此同時,"德泰商號"提出"德泰錢莊"的大部分現銀以高於同商號的價格收各種藥材。眾商號,尤其象"吉祥商行"這樣的藥材商行見"德泰藥行"搶收的架式,判斷其中必有道理。於是,也紛紛抬價收購各種藥材。但陳秋兒是知道楊德泰的,便多了個心眼,說不準其中有詐。但見其它商行尤其是"德泰商行"那高價大進的態勢也隻得隨波逐流,以高價大進芍藥及其中藥材。陳秋兒畢竟是陳秋兒,他在大進貨的同時還是留了一手,留下"吉祥錢莊"的一半庫銀作為防範,以備將來貨豐而眾商號錢乏之急時發一筆財。有時考慮的問題多,反要吃虧,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十二月二十九日,軍閥孫殿英果然進犯藥都。孫殿英是個什麼角兒,日後連清東陵都敢炸開搶掠,何況你藥都小城。他率兵來藥都燒殺、搶劫十八晝夜,工廠、作坊、商號、錢莊、店鋪的財物被搶、燒殆盡。電燈廠被燒毀,電線被砍斷,經營糖紙雜貨的老磚街、純化街,糖被燒化後流到街上,遇冷凝結成糖板覆蓋了整個路麵。陳秋兒的商行和錢莊與其它商行和錢莊一樣被搶劫一空。

而德泰卻絲毫無損。一是他早將收進的貨物趁夜間順龍灣河運回錢樓,二是他將錢莊的現銀全購進了貨物。

孫殿英被皖北鎮守使高士讀的混成旅及孫傳芳部下的一個旅圍剿後,楊德泰以親家的身份安慰陳秋兒,並以五千兩銀子相贈,祝他重整河山。

陳秋兒眼見自己的家底將盡,也隻好收下楊德泰的銀子。但他依然慶幸,原來陳秋兒為防有變己將半個家產以銀元的形式埋匿於地下。這著實出楊德泰所料,孫匪走後,陳秋兒的"吉祥商行"和"吉祥錢莊"依然紅紅火火的開業,成為藥都唯一能與"德泰商行"和"德泰錢莊"相比美。盡管如此,陳秋兒畢竟已元氣大傷。這也無悔,遇著了兵災,還有啥話說。

而德泰卻一副春風得意的神態,生意越做越大。不久,便被眾商號推為藥都商行會長。楊德泰也不負眾望,在他的幫襯扶持下,許多商號又複興了起來。

又是兩年過去了。

這天中午,大女兒紫芍從上海乘船歸來,拜見父親楊德泰之後,就呈上丈夫長江防務署副署長李茂天給他的密信。信上隻說:不久的將來,那個己投靠直魯軍閥張宗昌部任師長的孫殿英,將奉命來藥都進攻駐軍阜陽的蔣介石新編第11軍,有可能駐藥都,禍藥都。

信息就是金錢,楊德泰深知此理。也五是在這時,楊德泰的喜事到了,他第二房女人在生了第一個女兒牡丹後,終於生出一個白胖胖的大小子。

楊德泰斷定這次要得兒,分娩前他將二夫人劉雅麗接到了錢樓。兒子出生後,楊德泰安排傭人準備一千個大紅雞蛋,遍送親朋好友。第十天,楊德泰大擺宴席,宴請前來祝賀的親朋鄰居。這一次來多少人,肯定比三十一年前楊德泰娶素娟時來的人多得多。錢樓後麵的龍灣河麵上一色的船隻,光收的紅糖、雞蛋、麵條、炒米及小孩子的衣帽、鞋襪、手鍛就堆滿了村前的半個響馬場。事畢之後,鄉鄰們半月才拿完這些禮品。楊德泰是不缺這些的,講的是個氣派、排場、風光。

兒子的慶典過後,第二天楊德泰就取道龍灣河,進了藥都城。誰知孫殿英的部隊幾時能開來。

藥郡人隻有他自己最不安,最焦急。這就與一個將要失去生命的人一樣,如果你不知道這個消息,痛苦和恐怖隻能是短暫的;如果你事前知道了幾月幾日要喪命,這恐俱就難以承受了。

楊德泰正處於這當兒。

時光在楊德泰的恐慌、緊張、興奮中度過了一個多月。

孫殿英這匪師長終於率一個師駐進了藥都。雖然他的任務是進攻駐阜陽的蔣介百新編11軍,但他沒有直取阜陽,而是以駐藥都籌糧為名。

他這次來藥郡與上次截然不同,不僅因為他已不再是土匪,而是直魯軍閥張宗昌的師長。更重要的是他這次不是搶劫,是師出有名,進攻蔣的新編11軍。軍隊駐紮下來的十天後,藥都"糧襪籌備處"就給孫部印發"流通券,強行在市場上購物,並保證"流通券"日後將予以兌現。

孫部開始收購糧、布等其它貨物時,商家是不同意的。孫殿英也是這方麵的老手了,即令軍隊把守四門和渦河碼頭,隻準貨物進城,不準各種批量的貨物出城。直急得眾商行、商家坐臥不安。但孫部也有點急躁,總不能象上次那樣動槍動刀吧。

商行、商號老板紛紛找商會會長楊德泰,要他作主。

"我作為會長,自然以保護諸位的利益為重。可自古以來商家遇到兵有理講不清,如果他孫殿英再象上次一樣動武搶劫,這不更不可收拾了嗎鏟楊德泰與商會其他人一次次地商討對策。

正在這節骨眼上,孫殿英的一副官向商會送來請柬,恭請商會會長楊德泰去師部議事。

這是一場鴻門宴無疑。楊德泰也隻得拉著副會長蔣召山一道迸了孫殿英的師部。

一陣寒喧後,楊德泰和蔣召山在孫殿英的對麵落座。

"貴軍開到藥都後,我們商會同仁王籌劃著給弟兄們接風洗塵呢,楊德泰起身拱手,滿麵堆笑地奉承說。

"是的,是的,請孫師座賞光"。蔣召山附和道。

孫殿英站起身來拱手相謝:"不必客氣了。今天請二位來,是敝部即將出師阜陽而糧草不足,你們商會要多多支持啊。""這自然,這自然。不過?,不過師座能否用現洋購物,價格可以降低,商家是怕將來這流通券不能兌現,啊……"楊德泰話沒落音,孫殿英便眼出怒火,令他大為吃驚。

"怎麼,不相信我孫某人。我也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為百姓賣命呀!""豈敢不相信孫師座,隻是我們無法向眾商家交待。"楊德泰語氣平和地爭辯道。

"交待?我的弟兄們死傷前線又有誰給我交待了!"孫殿英刷地站了起來,怒氣衝衝。

"這,這事……"楊德泰尚未把話說完,就被孫殿英的副官打斷了,他有點慌張起來。

"楊會長,明告訴你吧,你的商行和錢莊已被我們弟兄們給封了。別給你臉不要臉!""你!"楊德泰渾身顫抖,在藥都他是一個德高望重的人,何曾受到如此非禮。

"送客!"孫殿英厲聲喊叫衛兵。

走出孫殿英的師部,楊德泰與蔣召山直奔"德泰商行"而去。

果然不假,"德泰商行"已被匪兵把守著,不準任何人出人,即使楊德泰亮出商會會長和老板的招牌,也末能進去。

楊德泰和蔣召山隻得乘人力車向"德泰錢莊"趕去。

令他倆吃驚的是,孫殿英相副官一行人已經來到了錢莊門前。

"楊會長,你不是說要為弟兄們接風洗塵嗎?就不勞你親送了。"孫殿英一臉得意。

楊德泰立刻說不出話來。

楊德泰遭如此洗劫,眾商號也隻得接受了流通券"。大量貨物被孫殿英的弟兄們強行購走。

孫殿英這群匪兵,自然不是真打仗的人。不僅沒有去攻蔣介百的新編11軍,而且當蔣介石的新編11軍來藥都進攻他時,也隻是虛放了幾槍後,便奪路逃躥。

這一下可苦了藥都的大小商家和錢莊、質號。陳秋兒的"吉祥商行"和"吉祥錢莊"也未能幸免,幾乎成了空殼。陳秋兒倒在了床上。

楊德泰自然也損失不少,與其它商家相比,畢竟隻傷著了點皮。這一切均因為他早作了籌劃。

那天,得到大女婿李茂天的秘信後,楊德泰就開始行動了。第一步把貨迅速運往上海埠出手,這一著是沒有誰覺察的,大出存貨不要說是楊德泰,就是其它商號也是常有的事。

這第二著,更無人知曉,楊德泰暗地安排把"德泰錢莊"庫銀的九成以上轉到上海的分號上去。即使其它錢莊知道了這個秘密,一時也難奏效,因為他們在外埠均無分號。不聲不響地處理好這兩件事後,已過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可以說,此時的楊德泰是靜侯孫殿英了,因為,隻有他的匪兵到來,這些努力才能算沒白費。今天看來,確實如此。

這次孫殿英禍害藥都,使許多商行、店號因此倒閉關門,越是原來興盛和資產大的越慘。陳秋兒病倒之後再沒有起夾。

這天晌午,楊德泰來到陳宅看望。

"親家,錢本是身外之物,想開點。再說了,想當初我們本都沒有這麼多錢財,這都是他人的,何必傷身動氣呢。"

這話隻有陳秋兒能聽明白,但又不能回一句話。

"德泰賢弟,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閨女啊。"

"別說了,有我在就不會讓孩子們受委屈的。"楊德泰傷心地勸著。"這次藥都大小商號損失慘重,是我作為會長的無能呀,今後,我還有啥臉麵在藥都混下去。"楊德泰緊握著陳秋兒的手,痛心疾首,一付肺腑之言,這幾天,人也明顯的消瘦了許多。

楊德泰離開陳宅的第三天,陳家就派人來報喪了。陳秋兒喪事辦完後,楊德泰就把全家搬回了錢樓,在接下來的兩年幾乎停止生意上的往來,隻小心地經營錢莊生意。

民國十九年,直魯軍閥又聯合馮玉祥、閻錫山倒蔣。孫殿英被任命為"討逆軍總司令",再次進駐藥都城,藥都遭受了七十餘天的攻守戰。老百姓被困在城內兩個多月不能生產,商家店號也被駐城的守兵禍壞得不堪收拾。孫殿英退走後,城內糧食吃光,樹木燒光,死屍遍地,廢墟盈城。工商業資本家這次徹底地或破產或逃亡。

藥都工商業雖連遭重創,但依然如冬後的萬物慢慢地開始複蘇了。從民國二十年到民國二十七年這七年內,藥都雖也時時有過兵災,但均危及不大,一些老商行、店號也漸漸恢複了元氣,許多新興的商行也日益興旺起來。

楊德泰在藥都的生意並不紅火,這是因為他已將經營的重點和大量資金轉移到了上海埠。而藥都隻留下三女婿陳秋兒的四兒子陳坤倫來支撐著,偶而也向上海埠發幾船藥材和運回一些時新貨,但沒有了過去那種大吐大進了。楊德泰在上海主持"德泰商行"和"德泰錢莊"分號也頗為順手,這段時間的生意與租界的外國人做,由專做中藥生意變為中西藥專營。為了生意上的需要,他隻得又在香港開了個"德泰藥行"的分號,作為海外西

藥進港和中藥出口的基地。這段時間,楊德泰賺了多少錢,不好估計。隻是,他在上海不僅置了房產,而且買了轎車,這就足以說明他生意上的順利和興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