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2 / 3)

十四有些尷尬地看著我,“對不起……”

我故意扯了個笑臉,從他手中接過依依,“沒什麼對不起的……你,你別這麼看著我好嗎?不就是長了幾個醜陋的疙瘩嗎?十二哥還長青春痘呢!”

他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陣子,“咦——別提老十二!看著怪慘人的!”,又笑看我,“你臉上冒疙瘩便更招人喜歡了。”

“虛偽!”我隻甩了這倆個字便撥開水晶簾叫茶去了,待到他臨走時,我嚴肅地對他說:“你黑了所以隻能招依依小爪子的喜歡!”

他很失望地看著我,但還沒忘帶給我一個好消息——皇上要起程返京了!前麵的禦舟行得慢,坐在後麵十幾艘船艙裏的人若是不通過參照係怕是很難相信運動的絕對存在。五月節一過表舅媽便說,施黴天就在眼前了。這些天,水氣蒸得越發的厲害了,偏又逢上幾個大晴天,曬得人沒了心情。若是稍一走動,身上便會出一層薄汗,雖說不多,卻黏黏的使輕薄的春衫緊貼膚上;若是隻窩著不動,空氣中浸透的濕氣便更生人的煩躁,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到哪兒了?”聽著“噗噗”的搖扇聲,我慵懶地歪著身子。

“回主子,已入蘇州境了。”知道我怕曬太陽,紫陌便使喚手下的小丫頭們依次放下艙內的香色碎花簾子,頓時艙內陰涼了許多。

過了小半會兒她又補充道:“聽侍衛們說,皇上打算在您表姨夫家再小住兩天,好像曹大人也會趕來見駕。”

“還要再住兩天?”我絕望地盯著紫陌,“人家都說‘歸心似箭。’偏他們幾位爺難伺候,不行,我這就去跟額娘告假提前從旱路快馬回京,這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願多呆!”

“呦——我說呢,這日頭怎麼那麼毒,原來是十四福晉跟這兒噴火呢!”艙簾的一角被一隻纖細嫩長的手輕盈地撩開,頓時透出一道刺眼的光線,她拇指上一顆和田青玉扳指也隱隱閃著翠光,我認識這塊扳指,它的主人正是密嬪。

說是我額娘王淑的堂妹,可她的年齡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她有著江南女子慣有的聰慧靈巧,進宮也沒幾年便能說出滿嘴利索的京腔,這大概就是康熙喜歡她的原因所在,她是很用心地迎合夫君的喜好,現在想來,揚州姨媽說的話確有幾分道理。她和我那額娘不同,她嫁到京城快二十年了,卻還是固執地說標準吳語。要不是阿瑪早年跟著裕親王平南方戰事,聽得懂南方話,怕他倆早就生了隔閡了。

“我就不如你有福氣,嫁了皇子便可時常與爹娘團聚,一嘎(家)棱(人)圍著一桌飯菜有梭(說)有笑的,該有多好啊!”她揮退了下人,開口便用吳語與我交談。

我吃了一驚,張口嗚嗚拉拉地說了幾句卻找不到感覺,隻好繼續說官話,“娘娘就愛開玩笑,以您現在得的恩寵不知該有多少人巴望著眼紅呢!”

她歎了氣又換回官話道:“我隻當我們是一家人,這才說了這些個掏心窩子的話,現在看來,你們那一房的人還是看不起我爹的庶出身份!是啊,我是進宮做了小,可好歹也讓我爹娘過上了安生日子,那紫禁城的宮牆再高,日子再冷清空虛,也是我的命,我逃不掉,也就認了。倒是你,如今有機會出來走動卻巴望著回那個牢籠,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蘭兒,你記住了,你的出身太好了卻不見得就是福氣。”

我不知道這些天外麵發生了什麼,隻覺得她的話中透著股蹊蹺,“娘娘,難道家裏出事了嗎?”我問。

聽起來淡淡的,可她的眼神卻在說謊,“我是個深宮之人,能知道些什麼?剛才那番話我是憋了許久才說的,你若不喜歡全當我是扯淡,可是你確是要為自己多多考慮。”

她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個耳目閉塞的婦人,可說出來的話卻不似空穴來風。

“皇上很是疼愛十四爺,還想多讓他開枝散葉,看樣子,快則年底就會再給他指個側福晉……真正的福氣是自己爭取來的,一定要牢牢抓住他的心!萬貫家業會敗光,但情意卻難絕啊!”

我直感覺剛剛吃下去的不是蜜餞小棗兒而是個硬邦邦的冰塊,有棱有角地卡在喉嚨裏,甚至會帶走我的體溫……

“蘭兒?噎著了?來,喝杯水,緩緩勁兒……”密嬪將剛上的貢菊茶放到我手上,關切地說著。

我幹咳了幾聲,放下茶盅,緩聲問道:“你說的側福晉是否已有了人選?”

“現在還不清楚,不過即便已有了,也是隻應萬歲爺和德妃知道。按常理,她的出身應該比你低幾截。”

“可,德妃是很喜歡我的,她怎麼會……她怎麼可以?”

密嬪不屑道:“她是什麼人,我還不清楚?你可曾想過她是真喜歡你這人,還是喜歡你的出身和你家族在江南的影響力?明著說吧,這紫禁城裏的女人都是勢利眼兒,看人下菜碟!”

我一怔,她斜睨了我一眼,“別這樣看著我,其實我也是這樣的女人。”她又頓了頓道,“側福晉是供他們爺們兒解悶以廣子嗣的,嫡福晉向來都是撐門麵兒的光鮮擺設,等著被利用罷了。她疼你的目的是想讓外戚們心甘情願地替他兒子做事,現在十四阿哥年紀還小,起不了什麼作用,但你瞧著吧,很快就派上用場了……如今,八爺已經開始拉攏……”

“求您,別說了……我乏了”,我粗歎了口氣,閉上眼,抬手揉太陽穴,也許已是心亂如麻的緣故,手上的動作是時緩時急不得要領,這樣胡亂的按摩隻會加重心煩。

突然間,我感到好累,為什麼位高權重的人要這樣活著?究竟是誰在利用誰,誰又是真心誰又是假意?眼前的密嬪說是我在宮裏唯一的親人,可她這樣把一切醜陋都挑明了給我看究竟是好意還是另有打算?一個深宮中的女人,能對現實拿捏得這麼到位,想來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