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連忙雙手合十,躬身道:“阿彌陀佛,貧僧實為惶恐。貧寺在隋代時不過隻是個破鄙的小廟,曆千餘年滄桑,屢興屢廢,自進我大清盛世以來,能夠重新興盛,香火不斷全賴有明主在世,天威浩蕩。”
康熙臉上微微顯出些許笑容,又轉身繼續向前走,而那個住持見康熙已走,這才默默的擦起汗來,又長舒了口氣。
“衡臣,朕記起你是三十九年庚辰科進士出身,與你同科出身的臣工皆說你博恰多聞,崇論宏議,今日朕倒要考你一考。”
青年張廷玉低頭拱手,象征性的應道:“微臣誠不敢。”
康熙略一抬手,“你隻要說說這高旻寺的特別之處來即可,今日有德清住持在此可做個評判。”
“微臣遵旨,”又躬身拱手回答,聲音洪亮,音脆如磬,“高旻寺曆來不做經懺佛事,摒棄一切外來幹擾,專提向上一著,走無路之路,參無心之心,四季行坐,長香不斷。每年冬季舉行十期禪七,定為恒例。因而,自古就有“上有文殊、寶光,下有金山、高旻,為天下四大叢林”之譽。”
康熙什麼也沒說隻是得意的一笑,之後又捋了捋髭須,抬手示意張起身,“以住持之見,衡臣的答複可算完滿?”
一邊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一邊是聖眷正隆的禦前侍講,住持麵露為難,但隻是一瞬而過。
“以貧僧之見,張大人已是解釋得很好了。”主持還是狡猾地打了個小哈哈。
康熙邊踱著步子邊道:“怎麼朕倒是覺得還少些什麼呢?”
此言一出,倆人皆惶恐不安地跪下,周圍的人也都是捏起一把汗來。我身後的幾位大臣小聲歎到,“以衡臣之博學尚且還被萬歲點出個不是來,那咱們豈不更慘?”
康熙笑道:“你們都起吧,朕不怪你們,原先是出來走走的,何必如此拘禮呢?”禮不禮的那還不是你說得算?
他又神采飛揚地說道:“高旻寺曆來禪風峻厲,所以禪門之中又有‘高旻寺乃生死之門庭,專重真參實究。’天慧、方聚諸祖遺風至今猶存,玄風四播,龍象駿興。”
眾人皆交口稱“是”。
又行了幾步,穿過一個回廊便見高處有一個雅致的亭子,當康熙得知是五雲亭時便決定登上去,憑此俯瞰京杭運河風光。我已經在他跟前站了大半天了,這時腿已經像浸了陳醋一樣,實在邁不開步子,每上一個石級,心裏都在有些荒誕地想著,這時要是十四在就好了,也許他可以背我……估摸著這會子他們兄弟幾個在邗江府那邊辦完差也該回來請安了。
這時天上毫無前兆地飄下了綿綿春雨,如牛毛一般輕盈的滑落玉穹,隨風飛來,有的落在人的眉毛上,則結出晶瑩的水珠子,欲墜不墜,有的又如密網一般細細地蒙在人臉上,似癢不癢,似粘非粘,十分曖昧。
就這麼下了一陣子,可沒過多久卻又停了下來。已是日暮降臨之時,康熙一手搭在亭圍上,靜默許久,眺望遠方。
正是初春時節,放眼望去都是才發出的顆顆新綠與點點嫣紅,還未有繁花似錦,紛紅駭綠的熱鬧場景。雨後的茱萸灣迷漫著濛濛薄霧如同罩了麵紗的女子,溫婉嬌柔,惹人愛憐。迷霧中若隱若現來回穿梭如麻的江上漁舟業已星星點點地上了燈。
突然傳出他的急令,“拿筆墨來!”
於是禦前的太監們便忙碌了起來,很快他們便在亭中的石桌上架好文房四寶,李德全親自研墨,梁九功利索的將內府開春時新呈上的金不換筆在溫水中化開。
康熙握筆略思量了小會兒便提筆揮毫潑墨,這時正巧胤禎他們四個回來請安,卻被李德全趕忙攔住,隻叫他們肅在一邊。胤禎靜立了會兒,眼神小心地越過眾人四處轉悠,正好對上我不經意的眼神,愣了一下,猛的衝我眨了眨眼兒,我被他嚇了一跳,忙又調整視線。他也低下頭與身邊的八爺小聲的嘀咕起來。十三道是認真得很,偏了頭看去,仿佛這樣看很有效果,不時的手上還跟著他爹學著淩空運筆。緊挨著他站的江蘇巡撫宋葷生怕礙著他,就又刻意靠邊縮了縮,誰知他旁邊就是幾塊石頭土渣,腳底下一不留神,差點滑倒,雖被太監們及時扶住沒造成禦前失態,卻從頭至尾未發出一聲半聲,可見其小心謹慎。不過使我驚奇的是十三對此事居然毫無察覺,嗯,很癡迷的說。
我偷偷地伸長了脖子,眯了眼夠著看,康熙幾乎是一氣嗬成,文不加點,絹麵整潔,而字更是深得董其昌的字態神韻,簡直可以亂真。
寫罷,又來回看了幾遍,康熙這才招手親點張廷玉誦讀他的新詩:
財賦稱茲地,時巡複此經。
春膏宜豆麥,煙景遍林亭。
靡麗風應換,敦龐訓屢形。
施恩頻己責,聊爾翠華停。
讀罷,在場眾人連連稱好,奉承的好話如開閘的江水一發不可收拾,許久過後,才被康熙滿意的止住。
“子臣恭請皇父聖安!”此次隨行的皇子八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胤禎都呼啦啦地跪地請安,我仔細看了看,發現太子不知所蹤。
“太子呢?”康熙接了茶盅問
“太子回程時身體有恙,無法來禦前請安,是叫子臣等帶過的。”打頭的八爺溫文爾雅地回道。
康熙聽後,麵色大驚,忙關切地問道:“可宣太醫瞧了?這程子可好些了?”
八爺伏地道:“太子說因是輕微腹瀉,不得緊的。剛才已遣來隨侍的太監奏報‘東宮上好,萬望皇上放心’。”
本已到了用膳的時間了,可偏偏康熙來了興致就幹脆道:“既然如此,你們幾個不妨也隨性賦詩一首。”
他們幾個麵子上都是淡淡的,沒什麼異樣,可手都不約而同的捏緊了袍擺,畢竟是在這麼多人麵前即興創作,說難亦難,隻是我這時倒有些擔心起十四來,他作詩的本領我是領教過的,我雖不會寫詩可也能看出好壞來,十四的詩談不上糟糕,隻是在字麵上有些生澀,讀起來也沒他四哥上口。而他最大的問題在於水平的發揮不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