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第一天,趙航接到了官家的旨意,要他三月回京述職。趙航算算時間覺得挺鬆快的,於是便決定先轉道太原看望嚴青。
趙航是臘八那天從四川出發的,他匆匆出發,本想快馬加鞭,趕到太原跟嚴青過個團圓年。結果越往北走越冷,地上的雪也越來越厚,路況糟糕透頂。團圓年沒過成,反倒不得不領著一群衛兵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在驛站的院子裏鏟雪——三十兒晚上刮大風,驛站的院牆窩風,刮進來的雪足有三尺厚,把門都給堵死了。
緊趕慢趕,趙航在正月十五的晚上趕到了太原城。他和跟著他的幾百個士兵,這些年去的地方,要麼是疫區,要麼是偏遠貧困的地方,冷不丁回到到城市,滿眼的繁華絢爛,讓一幹禿頭傻大兵看呆了眼。
趙航傻傻地抬頭看著滿天的煙火,又低下頭,街上燈火通明,到處都是各色的燈籠,街麵上熙熙攘攘,行人們歡聲笑語,偶爾有人轉過頭看看這隊狼狽的兵士,發出善意的笑著,更多的人卻根本不回頭,隻順著人流走著,笑著。
趙航呆住了,眼前的場景,熟悉而陌生。初來太原的那年,他與嚴霜便像這些行人一樣,順著人流,微笑著走著看著,周圍火樹銀花,歡聲笑語。而接下來的那一年,他從開封回到太原的時候,看到的滿目瘡痍。他曾以為,與嚴霜曾經看到過的,會是他對太原最美麗的回憶。可這一刻,眼前生動而鮮活的一切,似乎再告訴他,這座屢屢被戰火摧殘的城市,遠比他想象的更堅強。看,她又活過來了,依然那麼生動,那麼美麗。
趙航呆立著,然後忽然聽到身後的兵士們爆發出一陣歡呼:“到家了,到家了!”
是的,到家了,他也到家了,回到了他在這時代的家鄉。
近鄉情怯什麼的,在趙航這個神經堪比鋼絲的家夥身上根本體現不出來,他安頓好衛兵們,然後大模大樣地帶著幾個貼身衛兵跑到了節度使府門前直接叫門。
重建的節度使府沒人認識趙航,趙航隻得報上名字,看門的衛兵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趙航半天,才夢遊似地跑進門去通報。趙航有些鬱悶,他僅剩的文青細胞冒了出來,歎道:“衛兵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走到了這裏,才忽然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覺。”
話音剛落,大門吱呀呀地就被推開了,一個人影一下子撲進了趙航的懷裏:“大哥,大哥你回來了!”
趙航嘴角抽搐地把懷裏的家夥往下扒拉:“鬆手,鬆手——啊見鬼,我本來沒聽到你的聲音的時候高興死了,以為是我家大娘撲過來了,結果是你。喂喂大過節你怎麼在我家啊,想挖我牆角麼?”
被他從懷裏拽出來的少年十分委屈:“我是大將軍的親衛統領,不在這裏才不對吧?大哥你腦袋不管用了麼,大娘一直在開封啊,怎麼會在這裏。就算她在這裏,也不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撲到你懷裏的啊——啊,大哥你現在都不疼我了,竟然這麼跟我說話。”
趙航胃疼死了,本來以為自己會很想念這些人,可體驗著這個坑爹的重逢的節奏,他總覺得離愁別緒什麼的根本醞釀不出來啊。趙航正胡思亂想,忽聽得熟悉的怒喝:“這是什麼樣子,拉拉扯扯成何體統,還不都給我鬆手!”
趙航急忙鬆開盧玉郎的手,抬頭一看,果然看到嚴青那章俊秀依然的臉,他趕緊走了幾步,衝著嚴青深施一禮:“大人,我回來了!”說罷十分糾結地說:“大人,我怎麼覺得你一點都沒變呢?再這麼下去,再過兩年,你豈不是要比我看著都年輕了?”
嚴青嘴角抽了抽,看看趙航腦袋上的皮帽子,到底還是忍住了已經到了嘴邊的訓斥,低聲道:“別杵在這裏丟人了,快給我滾進來!”
趙航屁顛屁顛地跟著衝進節度使府,一路小跑地跟著嚴青:“大人大人,您這麼晚都沒睡,是在等我吧?哎呀我那會兒估摸著過年肯定趕不過來了,就想著起碼得跟你過十五吧?團圓節啊,於是就讓傳信的說最遲十五……哎呀還沒到子時吧?十五沒過吧?其實您沒必要等我的,我回來了自己洗漱,明天再拜見您也一樣。”
嚴青強忍著聽他胡說八道了一通,終於忍無可忍:“元宵節,誰會這麼早睡?你愛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時候回來,我剛才本來準備去看燈的!”
趙航定睛一看,嚴青一身素雅,確實不是日常的打扮,頓時十分鬱悶:“怪不得大人打扮得如此鮮亮,原來是要出去看小娘子……”
盧玉郎在一邊直咳嗽,恨不得拿手捂了趙航的嘴。
嚴青怒道:“盧玉郎,你少和稀泥。對了,我問你,你前幾年想要娶大娘的念頭如今改了沒?我覺得我可以重新考慮一下這個問題了!”
趙航淚奔:“大人,不要這樣啊,您隻管逛街去,愛跟多少小娘子搭訕都行,我再也不提了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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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青跟趙航在屋中落座,女使端來了茶點,盧玉郎則帶著衛兵撤到了屋外。
嚴青看看趙航:“這幾年,你做的很不錯。”
趙航此時也沒了剛才的嬉皮笑臉,認認真真地說道:“隻是把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了而已。”
嚴青點點頭:“能把力所能及的事情全都做好,就很不錯了。”說到這裏,嚴青微微一笑:“一轉眼的工夫,你跟霜兒定親也有五年了吧?這次回去,可以商量一下什麼時候辦婚事了。”
想起嚴霜,趙航還是很甜蜜的,但是想及嚴霜的年紀,他的臉又垮了下來:“霜兒好像才十八吧?”趙航實在沒法把那個身高才到自己勉強到了自己胸口的小姑娘跟“妻子”這兩個字聯係到一起,盡管他心裏明白,時隔三年,嚴霜肯定長大了不少。但畢竟,停留在他腦海裏的嚴霜,還是那個隻有十五歲的小女孩兒。
嚴青細細地問了趙航這幾年的經曆,又跟他介紹了朝中的局勢,不知不覺便過了大半個時辰。趙航穿著厚厚的裘皮進屋,雖然摘了鬥篷,還是熱的厲害,於是便順手把頭上皮帽子摘了下來。
嚴青隨便一掃眼,差點把嘴裏的茶噴了出來:“大郎,你這個腦袋,你這個腦袋——”
趙航得意洋洋:“怎麼樣,跟我當初的發型很像吧?我費了好大勁才教會胡拆剪這個發型啊!”
嚴青點點頭:“是很像,問題是,你準備頂著這麼個腦袋去見官家?”
!!!
趙航一下子反應了過來,哦,見鬼,前幾年借著防疫的由頭,趙航與士兵們一起剃頭發,後來士兵剃頭就成了習慣,趙航本人一直混在軍中,所以也就沒再蓄發,唯一的進步就是讓人剪了類似於他過去的發型而不是光頭。這會兒想起來自己其實是個文官而且最近就要麵聖,趙航頓時傻了,他伸手摸摸頭頂,十分憂鬱地問嚴青:“大人,我這顆腦袋,該不會被禦史彈劾吧?”
嚴青看看趙航那顆腦袋上跟五年前來到大宋的時候一模一樣的發型,十分無力:“或許等你走到開封,鬢角的頭發可以裝模作樣地攏上去,然後戴上帽子,大概能蒙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