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就徹底停在了十三歲那年。
此去經年,他目所能及的光景隻有漆黑一片的屋子與勾心鬥角的眾長老,也就是他糾纏多年的姑表兄弟們。
他與諸位姑表兄弟關係很淡,但每逢議會投票時,他卻總能成為最受歡迎,最受追捧的那一個,因為他的中立,他的無爭,他的票總能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起初他享受這種眾人追捧的美妙,後來他厭倦了,從而學會了拒絕,學會了棄權。
嚐到甜頭的眾長老怎麼會同意徐平棄權,要知道因為他的棄權,他們許多中飽私囊的議案都胎死腹中。
為了將徐平拉回他們的陣營,眾長老無所不用其極,起初動用權財引誘,後來找來美人誘惑,最後,他們終於明白徐平就是一尊頑固不化的石人,於是就狠心切斷了徐平修煉的資源供給。
可他們不知道,那時候的徐平已經踏入了仙元巔峰,隻需要體悟意境,不再需要大量資源來轉化真氣了。
想到這兒,徐平忽然覺得自己的一生還真是夠無趣的,難道要這樣平淡無奇地過完一生?自己追求的是什麼?就是日複一日地閉關苦修?修到再高的境界又是為了什麼呢?
無頭蒼蠅一般亂逛的徐平忽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瞅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是他,徐熙風,那個不久前還當著他麵屠殺眾長老的年輕人。
隻是,視人命如草芥的他,輕狂放肆,為什麼會麵對塵世間的美食、首飾而露出溫暖的笑容。
……
另一邊,徐熙風渾然沒把之前的殺戮放在心上,屠人滿門的血腥行徑他幹得還少過嗎?
他現在一門心思都在給妹妹挑選什麼樣式的首飾上。
他隱隱約約地感受到有人在跟蹤他。
徐熙風不動聲色,繼續閑逛,腳步不停,不知不覺走到了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
“有話直說!”徐熙風陡然轉身,朝著空無一人的巷子口,淡淡道。
一人從拐角後走出,正是徐平。
一見徐平,徐熙風心頭警兆大作,渾身汗毛豎起,右手立即按住劍柄,緊緊盯住不遠處站在光影中的老人。
徐平一愣,繼而反應過來,擺了擺手,和善道:“你不必緊張,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我隻是想問你一件事,就是你為了什麼而修煉?”
“什麼?”徐熙風聞言也一愣,但他到底是劉季評價為一等一的聰明人,有關徐平的生平經曆如流水般劃過腦海,他瞬間就明白了徐平正麵臨的境界瓶頸,也想到該如何解決眼前處境。
涉及到修煉理念的解惑,徐熙風鬆下按住劍柄的手,思忖,組織語言,肅然道:“最開始的時候,我還隻是一個在街邊乞討的乞丐,修煉是徐家給我的唯一能夠活下去的辦法,當時我別無選擇,後來我成為了一個殺手,修煉使我能夠安然無恙地在生死之間行走,現在我是一個自由人,修煉能讓我和妹妹過得更好。”
“我想,我的修煉從來不是為了什麼王圖霸業,僅僅是為了活下去……”
“你呢?你修煉又是為了得到什麼?”
“我?”徐平不符合年紀的清亮雙眸透露著迷茫,他修煉是為了得到什麼呢?
“我應該是為了向天上的父母證明我活得很好吧!”徐平喃喃。
“那你活得好嗎?”知道答案的徐熙風故意問道,他知道此時的徐平正處於關鍵階段,他不介意推他一把,結下這個善緣。
“我活得不好…”徐平麵露苦澀,“我十三歲失去雙親,幾十年來盡管衣食無憂,但我從來不敢睡覺,我怕一做夢,就夢到他們!我隻能廢寢忘食地修煉,用閉關麻痹自己!”
“你這是逃避!”徐熙風斥道,“你覺得你的父母願意看到這樣子隻知道一味逃避的你嗎?”
徐平被忽如其來的怒斥嚇了一跳,蒼老的臉上露出孩童般的怯懦,囁嚅道:“可他們給我取名徐平,不就是希望我平平安安嗎,我做到了啊……”
“你覺得你真的做到了?”
“你的平安隻是你一廂情願的平安!”
“你不問世事幾十年,人情世故你不懂,除了容顏蒼老之外,你捫心自問,與十三歲時的自己比,你有什麼不同?”
“你覺得這世間哪個父母願意看到自己的孩子都半百了,還像一個小孩一樣隻知道逃避?”
“你現在的平安,隻是通過一味逃避得到的平安,這樣的你,難道可以傳宗接代,可以將門楣發揚光大嗎?”
“你隻是自私地滿足了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根本沒有考慮過你的父母跟家庭!”
徐熙風一連數個質問,像一盆又一盆涼水劈頭蓋臉地砸在了徐平的心上。
徐平低頭沉默,久久不言。
他再度醒轉時,徐熙風早已離去。
“謝謝!”
醒轉過來的徐平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若是洛天依在場,她會很清晰地感受到徐平的氣息已經踏入了先天境的門檻。
當解開心結,清濁自分,徐平輕而易舉地就溝通了宇宙,納天地元氣為己用,一舉突破困束他十幾年的瓶頸,成為洛南道數一數二的大高手,也成為了常人眼中的宇宙級強人。
沒有人知道在這條夕神府的偏僻小巷中,徐平靜立一夜,悟到了天地宇宙間的哪條大道,因為從那天起,便再也沒有人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