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取材自嶺西道天牛嶺的獨角犀牛皮而縫製成的高幫皮鞋,腳踝處紋繡著祥龍彩鳳,標識著鞋主人顯赫的身份。
蹬著這雙極其昂貴的皮鞋,鞋主人的步伐沉穩,踩碎藻綠色的水窪,濺出一圈兒又一圈兒的漣漪,波紋蕩漾開去。
貧民窟的刁民們緊張而又警惕地打量這位熟悉又陌生的貴公子,他麵帶微笑,邪氣中鐫刻著輕佻,迷人的桃花眼時時刻刻向外界放射著雄性荷爾蒙的召喚,哪怕是上次從他手裏領取過縞素的人,也很難將麵前這位光芒四射的紈絝少爺與上次那位氣質冷肅的軍官聯係起來。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對於劉季而言,隻要他想,他能夠變成任何人,除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大眾麵孔。因為,他與生俱來就長了一幅俊美不可方物的皮囊,這也是劉氏家主決心讓他做個紈絝少爺的部分原因。
他若冷肅,便是雕塑般立體英俊的軍官楷模;他若放蕩,能使無數懷春少女追逐吹捧;他若豔美,可以成為一代傾國傾城的絕世妖姬。
光憑這張臉,他已經贏得了整個人生;可他平生卻最痛恨這張臉,其次是他的左手。
俊美給他帶來了張揚的名聲,也葬送了錦繡的前程。手中凝血,令三教九流都忌憚他的不祥,也摧毀了他的命運。
若是可以,他寧願容顏盡毀,寧願雙手斷絕。
……
現在是夕神星的下午五時,許離剛從寧夜縣最偏遠的菜市場跋山涉水地回到家。走在走過無數遍的巷子裏,許離敏銳地感受到周圍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對勁,平日裏他們的眼神是忌憚與畏懼,今日卻更多的是羨慕嫉妒。
默默思考著其中緣由,許離已經走到了巷子的盡頭——他的蝸居。
窄小的空間中,一道身姿挺拔的人影負手背對他。
屋子陰暗,許離看不清這人的大致模樣,隻覺得此人的氣質非比尋常,給人一種身在紅塵卻超然物外的錯覺。他立足在不算寬敞的小屋裏,卻像肩負著整座天地,再晃過神一看,又覺得這間小屋容不下他的身心。
許離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人物,他至今為止見過的最有權勢的人是徐家家主,一個貪婪陰狠,心腸歹毒的巨梟;見過武力最強大的人是洛天依姑姑,僅憑纖纖玉手就撫平了刑罰堂的滔天怒火,叫那幫赳赳武夫不敢說半點怨言。
但他覺得這些人都不像麵前這位,徐家家主擁有著一府權勢,說一不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卻給人謹小慎微、小心翼翼的錯覺;洛天依姑姑武力蓋世,卻看不破紅塵,為著家族事務而奔波忙碌。可眼前這位,許離心中隻有兩個字評價:自在。
可當他轉過身來時,許離又覺得他很不自在,他就像一樽鳥籠裏困束著的蒼茫巨龍,擁有著滔天抱負,也隻得報之以外界金絲雀的哀鳴。那一雙迷人的桃花眼,其豔美下隱藏的是颯爽英氣吧;那一副俊美絕倫的皮囊下,掩蓋的是壯誌雄心吧。
許離認識這人,卻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總有一種莫名的熟稔。
劉季打量著許離,盯著許離右手提著的爛菜葉,心中做著分寸,默默唏噓,昔日無雙伉儷的獨子,今時今日竟被逼迫到撿爛菜葉謀生的可憐境地。要知道,這位少爺曾經食的是龍肝鳳膽,喝的是瓊漿玉液,往來者不是一國的首腦,就是行業巨子,便是呼來喝去的傭人也都是英俊的少年、美貌的少女。他的父母是一域的巔峰,論地位,他能與自己並肩。
可現如今,卻不得不像一隻蝸牛般蜷縮在貧民窟內,苟且偷生。
命運之殘酷,叫人不寒而栗。
“我叫劉季,不見外的話,喊聲季哥就行。”收回心神,劉季溫和地笑著,“我家與你父母有些交情,我也曾叫過你父母幾聲叔叔阿姨。”
認識父親母親?聽到這句話,許離的警惕心略微放鬆,但仍冷冰冰地回道;“即便如此,過往幾年你也不曾來過,現在再來我這兒做什麼?”
劉季捕捉到許離話中的些許不滿情緒,苦笑道:“當時你父母事發突然,徐家也施行嚴格封鎖,外界很難滲透。後來封鎖解除,你已經被逐出徐家。我家也蒙在鼓裏。要不是前些日子見到你容貌似曾相識,怕是這輩子都難以相認。”
聞言,許離語氣稍顯溫和,“你說我與父母親的容貌相似?”
“的確,你的眼睛很像你的父親,狹長銳利,薄唇也像,還有你的白皙皮膚,柔和臉型與你母親如出一轍。”劉季帶著懷念情緒,喃喃道。年少時驚鴻一瞥,那對夫婦的容顏卻難以忘卻。如此風采卓然者,百年間洛神星域少有。
“那你可有我父母親的畫像?”許離著急詢問道,父母的容貌一直是他從小到大的執念。
劉季一愣,泛起苦澀,“我家書閣中應該有保存,畢竟每一位宇宙級強人無論生死都值得帝國去銘記。可書閣除了我父親及二哥外,旁人不得進入。這畫像,我心有餘而力不足。”
父母親的容貌終於有了希望,卻又陷入了絕望。他這一生能與劉季認識已經是莫大的造化,苟延殘喘在貧民窟的他,若不是劉季尋上門來,他哪有機會接觸到這等高在雲巔的人物。他做不到,也不可能讓對方冒家族之大不韙入書閣偷畫像。
許離默然。
劉季望著麵前沉默不語的少年,桃花眼眸裏閃過一絲狡猾,“雖說我無能為力,但洛南道也有幾位能讓我父親破例,譬如宇宙級強人。”其實,他撒謊了,劉氏書閣對於劉氏血脈而言,是完全開放的,隻是為了達成他的目的,別說是撒一個無足輕重的謊,便是許離讓他去殺人都行。
“宇宙級強人?”許離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