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前,農村教育遵循集中辦學的理念,合並那些分散在農民家門口的山區村小為所在地區的中心學校,然而,貧困的農村和幼小的年齡根本就不可能一日十幾數十裏往返就讀,也不可能住到條件並不完善的中心小學裏去,於是,一些地方根據實際務實地試探著重新恢複有需要的地方的村小。而同樣橫亙在麵前的,那些並非嚴格意義上的學校僅能稱為村辦教學點的地方,仍然因為條件艱苦、待遇不高、環境不佳、資源不夠等諸多原因,基本上沒有體製內的教職員工願意去,而隻好又回到從前,在當地聘請有點學曆哪怕隻是高中畢業的文化人去做代課老師。
“民辦教師”這個本來就帶有歧視意味的稱呼漸漸消失了,可“代課教師”又開始列著隊等待進入曆史的那一天。
等待消失的現實遠不及想象,原來還有一線等待轉正的希望,而現在的代課也許隻有一直代下去這樣一個希望。
“代課”是農村教育的一種另類境況,這已經被那些被稱為脊梁的“無本”教師們演繹了20多年。幾個玉米棒、一隻雞、些許菜、幾百上千元……就是他們的勞動報酬……而那些被現代教育遺忘在角落的邊遠貧困山區的青少年,則隻能在這樣一些好心而不具備教師資格的“代課教師”的教育下長大成人,而鮮有人去關心他們是否享受到公平和良好的教育,幫助他們在陽光下茁壯成長為有用之才。
代課老師在貧困地區尤其是偏遠貧困山區並不罕見,每個縣都有數十到上百人。他們有的在各地教育主管部門備了案,而有的隻是村民自己出麵聘請然後報主管部門默認,甚至備案的程序都不走。因此,要想統計目前到底各地有多少代課教師,不興師動眾一番也難準確得知。旁側的信息是——貴州省2011年需要新聘7043名“特崗教師”到50個縣農村中小學任教,這是專門應對貧困農村教師“派不動、去不了、招不到、留不住”的實招之一,每縣新聘140人的充實,似乎也證實了偏遠貧困農村合格教師的嚴重稀缺。
貧窮落後地方的農村中小學校,在編教師尤其不願去山區小學校,更不要說教學點了。在那些不斷湧現出“代課教師”感動中國催人淚下光輝事跡的背後,卻在上演“教師在編不在職,拿著財政薪水,卻在從事第二職業;校長放任教師吃空餉,隱瞞不報,截留教師工資作學校收入,或中飽私囊;教育局默許學校行為,或參與聯合吃財政空餉”的活報劇。
這不能說不是農村教育背離現代的一大奇觀。
貴州省貴定縣森山村岩腳小學的校長潘德江、老師潘德祿,都隻有代課老師的身份,他們要教一年級到三年級共60多名學生,而每月工資隻有280元。以前每月靠賣血多入300元來養家糊口,嚴管後采漿站關閉使他們陷入貧困的新聞引來山外好心人的關注,紛紛為他們捐款,資助和鼓勵他們繼續留校搞好教學。
郭守貴,貴州省黔西縣金鍾小學已有22年的教齡的代課教師,多次轉正的機會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均與他擦肩而過,雖然比正式教師更加辛苦並付出更多心血,但其每月1000元左右的報酬還不到有編製教師的一半。
29歲仍然未婚的孫大洋,貴州省黔西縣銀龍小學代課教師,每月隻有七八百元的收入使他不敢有結婚的想法。
河南省平頂山市魯山縣趙村鄉不到500人偏僻落後的堂溝村,先後走出了近30名大學生,全靠殘疾的代課老師任宗毓獨自一人撐起村學校30年的忘我奉獻。任宗毓幼時罹患小兒麻痹,右腿幾乎不能行走,每月隻拿不到300元的薪水。
郭省,3歲時患小兒麻痹症留下後遺症,39歲了身高還不足1.2米,他自1991年10月起就在河北蔚縣宋家莊鎮做代課教師。時光一去20年,大大小小的獎項得了無數,可每一次代課教師“轉正”都沒能寵照他殘疾的身軀。2008年10月,離村子最近的岔道完小按計劃撤銷,孩子們小小的年紀就得到遠離村子的鎮中心校去住讀,村民向鎮裏請求希望派老師來大寧村教書,可無人願來。於是,代課教師郭省來了。學前班、一年級和四年級都在一個班——這個村小學,他一個人出演老師、班主任和校長多個角色,要教語文、數學、英語、科學、品德、寫字各門功課,每月工資540元。2011年9月1日新學期開學,學生由上學期的10人增加到11人。
江西省贛州市上猶縣東山鎮清湖小學的山村教師鄒國梁,31年如一日,甘做孩子們的擺渡船工,每天用自家的小木船接送孩子們上下學,船工、教師、炊事員是鄒國梁的“三重身份”。
62歲的陸永康是貴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三都水族自治縣羊福鄉中心小學的老師,出生僅9個月時,因小兒麻痹症導致雙腿膝蓋以下肌肉萎縮,別人學走他學跪。20歲時,他成為一名小學民辦教師,從此開始了漫長的跪著教書的生涯。2008年,陸老師就已經到了退休年齡,然羊福鄉中心小學教師緊缺,整個三年級除他外也僅有兩名代課老師,這讓陸永康放不下心來,退休後又主動要求繼續跪著執教。
產自農村教育的催淚彈遠不止這些。一個因事故被巨石砸壓而失去右腿的漢子,每天拖著低檔假肢一瘸一拐蝸行5公裏山路去為幼兒園的孩子們上課,皮,每天都被磨破,血,時時都在浸出……如不是親曆,誰也別說感同身受。他就是重慶市奉節縣石崗鄉田樹村8組、隻有高中文化自辦幼兒園並自己充當教師的黃大仲。每天流著血水蝸行5公裏山路,是他為了方便幼兒上學,咬著牙將原本辦在自家的幼兒園搬到了差不多是全村幾何中心的8組去。從最早每學期50餘元的報酬,到現在不足1500元,這點錢隻夠修一次假肢而他卻舍不得。就這樣他走過了20年。
語言、數學、體育、音樂、美術,凡能想得到的,黃大仲均無師自通,摸索著搞教學。沒有教材,他就從兒子們念過的書中尋找;沒有樂器上音樂課,他隻好用口來模擬進行教學;上體育課、做遊戲,肢殘的他為了孩子們高興,有時候還咬牙陪著孩子們一起跑、跳,而刻意隱藏自己沒有右腿的殘酷。
這就是一個鄉村幼兒園20年不變的非標圖景!不知道該表揚這個沒有教師資格證書的殘疾教師的平凡中的偉大,還是向麻木的機製對農村數十年一貫缺少和落後教育的熟視無睹呲之以鼻?
雖然以上列舉的僅是幾個場景或片段,但這一斑並不妨礙大家窺見偏僻農村教育的全貌。幾十年一貫的強化教育、尊師重教、“再窮不能窮教育”之類的振振有詞,還落下這麼個人見人心酸的救贖等待。
持證的教師不願在農村教書或者幹脆“出租”自己的崗位給代課老師,這就成全了或許永遠也不會得到教師資格的非標老師去填充空缺的可歌可泣。如果要排一個感動中國的不是教師的教師的名單,幾百幾千可能都打不住;如果要歌頌他們的光輝事跡,也許一年兩年也說不盡寫不完……無一例外的是,這些感動中國、精神高尚的“教師”,不管你怎麼去統計,無一例外都出自農村,而且至今數目不詳。這樣一種催人淚下的“代課”,到底是農村人特別能吃苦、特別有精神、特別崇尚教育,還是命運隻給了他們這樣一種沒得選擇的選擇?
假如,山村裏都有布局合理的小學、中學甚至學前教育班和幼兒園,有合格的教師、安全的校舍和營養的三餐,又怎麼會破天荒一而再再而三湧現出眾多的“代課教師”和誌願者無私奉獻支教的感動中國事跡出來?
在中國提出到2000年底基本實現“兩基”的時候,一些自以為對中國十分了解的外國人對此表示懷疑,最後,目標實現,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在中國最需要也最難實現“兩基”的地方,總有一個叫做民辦、代課教師的精英群體。
實際上,民辦教師是比農民工更早一些出現的農村非正常從業者,他們因為僅僅高中或初中畢業後就填空到農村中小學任教,由於沒有城鎮戶口,隻能是教書的農民、種田的教師,是名符其實的“農民教師”,見諸媒體的數據多達100萬,執教最長的超過20年。他們通常出現在正式教師不願去的地方、拿著幾十元、百餘元甚至幾斤玉米的薪水,卻是中國基礎教育最中堅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