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殿中問對(2 / 2)

十餘年來,諸將也已經知悉天子的心態,故而若非邊疆警急,便甚少再提及用兵之事,此時卻又被班超引動心思,不免都略帶緊張的看著班超,生怕這個少年沒有高見,令自己空歡喜一場,畢竟這個問題似乎太難了些。

就在眾人的焦灼目光中,班超從容答道:“此小事耳,誠不足慮……”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當即便有大臣好心提醒道:“小子慎言!君前豈可造次!”要知道,以天子之睿智,公卿之才略,尚且被此事困擾至今,班超區區少年,竟敢口出狂言,這等於變相地斥責天子及公卿的無能,若非其此前封事中言辭可采,並且博得了眾文武的好感,隻怕已然犯了眾怒,更嚴重一點來說,此話便足以定成大罪了。

班超話未說完便被打斷,倒是不以為意,還順便偷偷觀察了一下天子及眾公卿的反應,發現公卿多有慍色,少數人卻與天子一樣,似乎更關心班超的下文。班超對那位好心提醒的大臣報以微笑,便繼續說道:“陛下,諸公,此小事耳,誠不足慮,可慮者唯有不得其人與不得其實也。”

天子聞言若有所思,俄而笑問道:“班卿忒好大言,不知此言何解?”

班超恭聲道:“臣非好大言,但好實言耳。請以漢初三傑為例,敢問陛下:設使留侯統兵臨敵,蕭相國居中謀劃,淮陰侯坐鎮關中,若三傑如此易位,則能有後來之功業否?”

天子似有所悟,徐徐搖頭道:“不能。”

班超趁熱打鐵:“然也,如此則是才不得其用,便猶如不得其人也。陛下一向聖明,識人用人之能不下於高祖,然而善於屯田、治水之人屬於專才,非造次可得。田壟、山水之間,亦有精妙艱奧之理,如非造詣精深之士,難以收其成效,譬如這殿中柱石,諸公可知是何材質、尺寸幾何?處廟堂之上,難以知下情之究竟,其利在於統籌,而不在於親力親為。如陛下所慮,故應在據實、求賢、任才三事,三事定,則天下安。”

聽到此處,天子已然明悟,對班超激賞不已,撫掌盛讚道:“卿之對策,可稱為天下無雙了!”頓了頓,又道:“誠如卿所言,三事定,則天下安,然此三事卻殊為難事矣,班卿有何以教我?”不知不覺中,天子已經忽略了班超的年齡,連自稱也變了,一眾文武也深受觸動,不再以班超年齡為意,均側耳聆聽,靜待下文。

班超對於殿中氛圍的變化倒是寵辱不驚,從容對曰:“三事之中,以據實最為難得,舉凡諸事,如非親臨,則難以知其究竟。譬如河水、汴渠決口之事,如非親身經曆,則隻知黎民受其荼害,卻不知此害之深淺,如同若非刀刃加身,則難以深知切膚之痛也。既然不能感同身受,便難以深知民眾之悲苦情狀,又遑論解民倒懸耶?故而,凡治理災異及處事察情,莫如親臨其境,設身處地,使與受災者相同,如此一來,主事者便能知曉其中究竟,同時亦當知努力矣。此即所謂據實也。

求賢最易,卻也最為不易。《說苑》雲:‘十步之澤,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此所謂世不乏賢也。譬如滿朝公卿,皆是當世之俊傑、天下之翹楚,廣有將才、王佐才、治世才等,諸君力匡國事,天下皆仰賴君等才力,此即求賢之易也;求賢之不易處在於專才難得,遠則如軒轅之製衣、起宮室,神農之啟農事、製醫藥,倉頡之造字,大禹之治水,此為專才之有大功德處,天下受用至今;近則如前漢趙過之作代田法,氾勝之之作區田法等,田畝賴之增產,民用因此豐足。今日之欲興土木、修繕水利、勸課農桑,所需者乃是專才也,然而專才實為難得。此專才多屬於百工之列,其名位素來為高位者所不齒,因而世間鮮有問津者,久而久之則後繼乏人,遂終致失傳,如軒轅所造之指南車,便因此而失傳於今日,誠為可惜。以此推之,先賢或者曾有諸般妙法可濟時事,卻因不為時所重而失傳,今人遂受蒙昧之苦,豈不可悲可歎?故此陛下應當尋求異才、專才,厚加恩賞,處之專任,再為其選求弟子,傳其技藝。此即所謂求賢、任才也。”

班超一口氣說了那麼多,仍舊氣息如常,但聽完此話,不少公卿的臉色卻都變得難看了些,天子的麵色也開始有些陰晴不定了。說到底,在儒家“重義輕利”的思想影響下,他們還是覺得百工、商人屬於“賤丈夫、賤民”一類,班超卻提出要征召這些“賤民”,還要厚加封賞,這真真是豈有此理。

有一位大臣率先發難:“足下所言誠為高論,隻是榮寵百工之議卻是大謬不然。《尚書》有雲:‘玩人喪德,玩物喪誌。’士農工商之中,工商素來被稱為賤民,此乃是祖宗遺製,如此次序更是國之根本,不宜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