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殿中問對(1 / 2)

望著天子斑白的雙鬢及黯然的神色,太子也不由得心中酸楚:“任憑如何英雄,終究也難免遲暮,倏然間,父皇也垂垂老矣。”回首發現眾人情狀,忙轉移話題道:“不知封事所言,究竟是何種妙法,能令得父皇如此耶?”

天子畢竟是不世出的雄主,之前失神隻是因為心境受到了多年未有的衝擊,此時已經重新擺正心態,對於西域之事已有主意,對班超此人,也有了更濃厚的興趣,聽得太子發問,便令中官將封事內容讀與一眾公卿聽。

在中官讀封事的時候,天子心中也在暗暗感歎:自己本是寬柔之人,崇尚文事,不喜歡爭鬥,起兵討逆也是追隨兄長劉伯升,當然後來天命在身,倒是意料之外了。所以定鼎天下之後,便力圖罷兵息民,想要以柔術治理,萬萬沒想到,此舉卻會墮了大漢雄威,徒增蠻夷氣焰。

天子邊感歎邊掃視著殿中的勳臣宿將,當看到朗陵侯臧宮時,又不禁想起了去年之事:

建武二十一年(45)春,匈奴因遇到大規模的天災,人畜都遭受到饑餓與疾病的困擾,死亡了大半,內部也因此不穩,紛爭不斷,氣勢頓衰。得知此事後,天子便詢問臧宮的看法,臧宮卻慷慨請命道:“臣願率五千精騎出塞建功!”天子聽罷,不由得搖頭失笑道:“卿是常勝將軍,不能與汝討論敵情,因為汝根本不把敵人放在眼裏。”

其實天子也知道一味退讓並非良策,但此時用兵更不適宜,畢竟國力並不允許,本想與諸將探討一下別的對策,卻又發現問錯了人。臧宮的想法可以說是很有代表性的,建功立業、馳騁疆場是將軍們的歸宿,更是他們的夙願,可惜啊可惜,國力是個大問題。天子也隻好一邊在心中暗歎,一邊將此起彼伏的請戰之聲壓下,為防止出現窮兵黷武,甚至回絕了太子學習兵事的請求。

天子正在想著往事,中官已經讀到了封事的最後一段:“……今國家不乏精兵良將,正應首虜於邊野,明示萬裏: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此其六。此非窮兵黷武,實是一戰寧邊之機也,陛下其察之。臣超年弱,識見淺薄,謹頓首以聞。”

漢朝去古未遠,無論邊地還是中原都尚武成風,以威武自強,中官雖然是閹宦,卻畢竟也是大漢子民,終究血性未除,受奏疏壯言所激,這最後一段話讀得竟有幾分雄豪之氣,殿中文武也大受觸動,諸將更是紛紛請命。

天子看著群情洶湧的大殿,體內剛強威猛的漢家血脈也驟然間沸騰了起來,“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是大漢子民數十年前的誓言,更是華夏數百年來的驕傲!如今,這個誓言再次清楚明白地呈現在奏疏上,一如當年陳湯、甘延壽的豪言:大漢天威,豈容蠻夷折辱!但班超所言雖然在理,出兵之事終究會於國力有損,更可能會動搖國策,還是須得慎重一二。心念及此,天子一反寬柔的常態,身上陡然爆發出了一種極具壓迫感的威勢,殿中為之一靜,天子遂大袖一揮,沉聲喝道:“宣班超上殿!”

班超字仲升,扶風郡平陵人,乃是司徒椽班彪的次子,素來仰慕衛霍、傅介子的功業,有立功絕域之誌,時年十五歲,正隨兄長班固遊太學,聽聞西域之事後,便詣公車上封事建策。在公車令官署等待良久之後,終於得到了詔命,當即便隨使者前往覲見。

雒陽皇宮規模雖然不及前漢時的長安,但畢竟也是皇宮,而且仍在完善當中,整體來說甚為壯麗,隻是班超奉命上殿,不敢耽擱,因此一路之上也無暇多加瀏覽。不多時抵達大殿,便趨拜殿中,朗聲祝道:“參見陛下,願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拜舞已畢,天子才發現班超雖然隻是個少年,但燕頷虎頸,舉手投足之間,氣勢雄渾,隱然有將帥氣概,真不愧是邊地人物。殿中眾臣見班超有如此風采,心下便也先對其悅納了幾分。

隻聽天子微笑問道:“卿便是上書言事的班超?”

答曰:“正是小臣。”

天子又道:“卿之所奏,朕已知之。隻是如今天下初定,百廢待興,而海內疲敝,國力孱弱,朕方欲偃武修文以休養民力,卿卻來上書請戰,夷狄之性,朕豈不知,然奈如國力何?自孝平帝以來,天下災害頻仍,黎元困於饑寒、迫於兵亂,十不存三,中興以來雖因屯田製稍有恢複,卻仍然顯得凋敝;此外,河水、汴渠決口已有數十年,兗、豫二州廣受其害,朝廷卻因兵亂而無暇理會,致使民怨沸騰,十三年前朕欲著手治理,卻又受製於民力不支而作罷,方今天下雖然平定,但人心卻未安寧,不知班卿又有何良策可以應對?”言語中雖然有責問之勢,但眉目間卻飽含著期盼,顯然天子也十分希望班超真的能解答這個問題,因為這是中興以來朝廷遇到的最大難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