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京城總是寂靜的有些可怕。何況是這條白日裏也罕有人至的茂成街,因為在茂名街的盡頭,便是長年戍衛森嚴的刑部大牢。京城的百姓稱它為天牢,仿佛那裏便是天地盡頭,生死之隔。
因此在這樣的黑夜裏,車輪劃過茂名街的聲音,仿佛劃在了無眠的人的心上。當車駕在街的盡頭停住,車上走下了一個穿著鬥篷的女子。她的身量纖細,鬥篷寬大的帽子遮住了她的臉。
早已候在那裏的刑部主簿巴穀泰從女子隨行的侍衛那裏確認了她的身份。巴穀泰和跟隨他的侍衛們悄無聲息的跪下,為女子打開了牢獄厚重的大門。
巴穀泰親自掌燈,引著女子向天牢深處走去。女子此時已摘下帽子,露出一張素淨的臉孔,正是已冊封皇後的赫舍裏泰曦。
巴穀泰輕聲稟道:“蘇克薩哈大人一家在這裏,卑職等並不敢有所輕慢,所有過堂審訊也都是記錄在案的。”
泰曦點了點頭,繼續往前走去,她忍不住借著那點微弱的燈光打量著這座牢獄,不知為何,那些平淡無奇的板磚此刻也讓她覺得陰森的可怕。
路的盡頭,他看到了蘇克薩哈一家所在的牢獄。因著是最後一夜,也算是法外施恩,都關到了一起。蘇克薩哈一家人口並不多,不過一妻兩妾,三子一女。還好,泰曦略有欣慰地想,他們穿的還都體麵,臉上也並無用過刑的痕跡。
蘇克薩哈看到泰曦,驚鄂了片刻,跪下之時,忍不住老淚縱橫:“娘娘……”
泰曦隔著木質的欄杆扶起了蘇克薩哈。巴穀泰行過禮,便默默告退了。
蘇克薩哈道:“微臣能再見娘娘一麵,也總算是寬慰了。臣這些天來也一直在想到底錯在了哪裏,累得全家共赴黃泉。”
泰曦沉默了一會兒,等他的下文。蘇克薩哈家的幾個孩子伴在母親的身邊,亦在注視著兩人。蘇家的長子已然出仕,是朝中交口稱讚的青年俊彥。三子便是與泰晗定親的那位,年齡雖不大,可此時此地卻也全無懼色。
蘇克薩哈續道:“老臣恐怕是敗在了急於求成四個字上。萬望娘娘不要重蹈老臣覆轍。”
泰曦點了點頭:“大人之言,本宮定將銘記在心。本宮此來,還有一言要說與老大人。若有一日,萬歲勤王成功,大人仍是鐵骨錚錚的忠臣,配享太廟,永世流芳。本宮會為您過繼子嗣,繼續香火,光耀一族。”
蘇克薩哈看了她片刻,突然大笑起來。在泰曦錯愕的眼神中,他笑了很久,久到有淚痕斑駁在他蒼老的臉上。他再次下拜道:“娘娘厚恩,臣也可走的安心了。”
蘇克薩哈三子此時也隨著父親跪倒在地:“學生亦有事想稟知娘娘。學生蒙娘娘恩典,與二小姐定下白首之約。然則命已如此,實在不該再拖累小姐。請娘娘做個見證,學生與二小姐的婚約就此作罷,從今而後,兩不相幹。”他頓了頓續道,“請娘娘與索大人為二小姐,另覓良人,若因學生之故,累了二小姐一生,學生恐怕便無望極樂了。”
泰曦點頭,看著眼前的這位三公子,不禁心中悵然。她漏液而來,何嚐不是期冀這句承諾,好換來自己的安心。依著世家的門風,兩家既然定親,就算三公子身死,妹妹若是貞烈,也該是守節的。將來蘇家若有嗣子,也該由她撫育成才。可是,泰曦知道,這麼苦的路,她是無論如何舍不得妹妹去走的。三公子有了此言,她才真的對所有人可以有個交代了。
她正容道:“請眾位受赫舍裏泰曦一拜,一為天下,二為萬歲,三為舍妹!”她一拜到底。可蘇克薩哈似乎並沒有攙扶她的意思,她能感受到他灼人的目光。良久,她聽到蘇克薩哈蒼老的聲音:“我剛被關進這裏,曾想過萬歲會想法保全我。後來……終歸沒有等來萬歲,我也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