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握住他的手道:“大人為大清所做的一切,朕都記在心上,銘感五內。大人放心,朕可對天盟誓,有朕在一日,便必不負赫舍裏一族。”
索尼反握住玄燁的手,惶恐道:“萬歲切不可如此啊,身為臣子者,盡忠君上是本分,哪能當得起萬歲此言。臣二子之中,索額圖如今看著還好,然他為人魯莽,臣也屢次與皇後談及,讓她時時規勸。將來若索額圖堪用,撐得起門楣,是臣之幸事;若不然,萬歲必不要顧念臣之舊情,否則既是害了索額圖,連累了皇後,臣地下也是難安。”
索尼又道:“萬歲,其實臣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泰曦。她雖品格不俗,然則性子爭強好勝,為人善斷而不善謀,處事亦少了一份圓融。這樣的性子,其實並不適合深宮。若是將來她行事有不周之處,還請萬歲看在她為國為君一片丹心,不要太過苛責於她。”
玄燁亦不禁動容:“泰曦……已經做的夠好了。況且,朕又何嚐十全十美,我二人既為夫妻,便是一體。人常言責人易,非己難。朕若能原諒自己,也必不會責怪泰曦。”
索尼沙啞著聲音連聲道:“好,好,有萬歲這些話,老臣真的可安心了。”
說著便揚聲喚進了在外間等候的子孫。噶布喇等人依次跪在索尼床前,早已是泣不成聲。索尼支撐的又何止是朝廷,更是這個家。
索尼看著幾個孩子道:“當年先帝臨終之時,命我匡扶幼主,我便在先帝麵前起過誓‘不私親戚、不計仇怨,不結黨己、不受賄賂、不求無義之富貴,惟以赤誠仰報萬歲大恩。若為自身謀私,違此誓言,天誅地滅,短命慘死。’我撫養你們長大成人,並不求你們建功立業,光宗耀祖,隻求你們忠君愛國,俯仰無愧天地。你們若自認是我赫舍裏索尼的子孫,便也在我麵前發此誓言,若違此誓,天地不恕,祖宗不佑!”
幾人毫不猶豫將誓言說了。一時之間,濃墨重彩的悲壯覆蓋著這個煊赫一時的家庭。這一夜,注定是許多人的無眠之夜。可那些權謀與殺伐,在此時對泰曦等人而言卻真的沒有那麼重要了。在他們麵前的隻是他們愛戴的父親與祖父。泰曦看著身邊已是泣不成聲的二妹泰晗,將她攬在懷裏,想要給彼此一點力量。從今以後,乘風破浪,他們,真的隻有自己了。
當索尼閉上眼睛的那刻,或許還有依戀與不舍,眾人卻知,他是真真正正沒有遺憾了。他那樣輝煌地走完了他的一生。從太祖麾下的一名少年兵士,到威震關外的滿族第一勇士;從持節出使的欽使,到萬人之上的首輔。從龍入關,輔政三朝,千秋家國夢,古來能圓夢至此的又有幾人?
白燭搖曳的光暈裏,泰曦臉上哀傷欲絕的神色令人動容。那些在祖父身邊嬉戲的歲月好像已經離她那樣遙遠,她唯一能做的隻是以自己的方式送上最後一份哀思。她說:“祖父過世,泰曦想以未嫁女之禮持服一年,請陛下恩準。”
玄燁道:“這是自然,百善孝為先,朕會稟明太皇太後,下旨禮部,令他們再擇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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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年,索尼病逝,上賜諡號“文忠”,親賜祭葬。索尼長子噶布喇以皇後生父故,推恩所生,授一等公,世襲;次子索額圖襲父爵,晉一等公。
次日,皇後赫舍裏氏手捧祖父遺折,長跪於太和殿外。
索尼臨終之時泣血而書,既悲歎老驥垂暮,又欣喜於少主長成,經文緯武,必可克致太平。故奏請康熙親政。
索尼一生戰功彪炳,在朝中素有威望。便在萬民心中亦是滿洲勇士,人臣楷模。此折一上,朝廷之內紛紛唏噓。短短一個時辰便有三百多名滿漢朝臣附跪於太和殿外,請願康熙親政。
連班布爾善亦勸鼇拜:“康熙已冊立皇後,這是天理;索尼用命給它換來的是人心。如今天理人心都在康熙那,中堂實在無謂爭一時長短。來日方長,中堂和苦跟一個死人嘔這口氣。沒了索尼,康熙便是親政,還不是攥在中堂手中的傀儡。”
鼇拜縱然不甘,但看著跪於白玉磚上鳳冠朝服的少女,和她身後烏壓壓的,眾誌成城的朝臣,卻終究無計可施。
在這樣的聲勢之下,十四歲的康熙皇帝正式宣布親政,在太和殿受賀,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