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聞言驚訝的看著我,良久之後,他道:“這樁婚事你並不願意。”他語氣中並沒有疑問,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因為皇上嗎?”他突然問。
我驚的站了起來,隻覺臉上滾燙:“叔父為什麼這樣問?”叔父仔細地看著我,歎息一般地道:“這並不難猜。”他頓了頓,又補充說:“你養在深宮,除了皇上,也難見到旁人。”
我壓住兵荒馬亂的心情,故作鎮定地坐下來,捧住茶水喝個不停,隻聽窗外秋風落葉的聲音似一曲蕭瑟的樂章。叔父走到窗邊關起了窗子,屋中似乎一下暗了許多。“沾兒,”他說,“這些年來,你從來沒問過你的父母。”
我聽著這句話,忽然如墜冰窖,手心中全是冷汗,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隻因為我知道,我父親若知道我現在的情形,一定希望我已經死了。”
叔父看向我,嘴角硬扯出一個古怪的笑意:“你父親一切安好,他為官清廉,博學多才,在雲南很得民心。”他避開了我的目光,繼續道:“三年前,他與我母親開了洪氏祠堂,已將我逐出洪氏宗祠,我母親也從此步入佛堂,說要從此禮佛,消她生而不教的罪孽。而你,他們說你未婚早殤,牌位已安置在了鄉間的女兒廟。”
我呆呆地看著那扇已經被關上的窗戶,原來,在我父母族人的眼中,我早已是個死人了……“那麼,沾兒,”叔父的聲音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飄來,“你要站到皇上的身邊,告訴天下所有的人,洪啟胤的女兒洪沾還活著嗎?”
我的淚水瞬間滑落,好像自己還是九年前麵對皇太極的孩子,原來這些年的光陰裏,我還是停在了遠處。我聽到叔父的低語:“沾兒,我們早已沒有家人了。”
我就這樣哭泣了很久,久到叔父可能以為我再也不會收住眼淚。我突然問他:“叔叔,我一直想問你,當年在鬆山,你為什麼要歸順先帝?”
他踟躕良久,還是回答了我:“當年鬆山一戰,前明死了五萬的將士,我是主帥,可是我沒有糧食,沒有援軍,還要麵對種種讒言。我好不甘心,我隻想有機會證明,鬆山之敗,並不是敗在我的手裏。沾兒,我沒有想到……我拖累你一生。”
在他離去的時候,我忍不住問道:“叔叔,父親還是喜歡我的,對麼?所以才用這種方式,保住了我的清名。”他的背影頓了一頓,他說:“當然,兄長他,一定很愛你。”
我獨自坐在殿中,心如刀絞,眼淚卻已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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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無眠讓我的臉一絲血色也無。福臨的手指帶著輕微的顫抖觸到我蒼白的臉頰,他似乎鼓足了勇氣:“沾兒,如果你不想嫁給噶布喇,那我們……”我卻迎著他的目光搖了搖頭,“當年,洪沾在先帝麵前允諾了這樁婚事,今日,亦不反悔。”這是我想過很多次的話語,說出口來的時刻,卻依舊覺得傾注了一生的勇氣。我看著他暗下去的眼睛,緩緩走出了乾清宮。
我看到了守在門口的倭赫,他的俊美在這樣豐沛的日光中越發熠熠生輝,說出的話卻冰冷傷人:“萬歲一片真心,你就這樣棄若敝屣麼?”
我看著他臉上毫不掩飾的蔑視,突然生出一股怒意:“倭侍衛大概覺得隻有自己才配談真心二字。我洪沾何德何能,得陛下錯愛,竟還不知感恩。可你知不知道,我的父母族人寧願我死,也不願我在清廷安穩的活著,若我還要嫁給清帝,那些我不認識的漢人恐怕也要罵我一聲數典忘祖,我的親生父母,我洪氏一族恐怕在無麵目立與世間。你與我說真心?我父母養我育我不是真心?我的族人數代自強不是真心?為了我的真心,我就有理由將他們置於生不如死的境地?”
這大概是我與倭赫認識以來說過的最長的話,倭赫顯然有些驚訝,但這些驚訝很快被決然所代替,他看著我道:“世間安得事事圓滿,取舍之間,隻是洪小姐選了別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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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八年,我奉旨嫁給了赫舍裏.噶布喇,在我的要求下,婚禮舉行的盡可能的簡單。賜婚的懿旨之中,對我的身世也隻說是名門之女,自幼承教於聖母皇太後身側。也就是在這一年,福臨與他自幼定親的皇後博爾濟吉特氏大婚,這位來自蒙古科爾沁草原的公主,是太後的侄女,他的嫡親表妹。蒙古無數的勁旅騎兵一路護送他們的公主入京,十裏紅妝,盛狀空前。為慶賀皇帝大婚,朝廷亦搬下旨意,減免各地賦稅,一時之間普天同慶,萬裏江山一片喜慶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