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福臨婚後的生活各有各的不幸。隻不過他的不幸,舉國皆知,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帝後不和,嫡子難期,成了保守的老臣們最大的隱憂。而我的不幸,溶在生活的點點滴滴裏,如同黃連的苦,揮之不去,卻又難以言喻。噶布喇是標準的滿洲貴族子弟,連漢字都寫的生澀,更遑論與我琴瑟和鳴。他像我的父親一般,內圍寵妾亦不少,但總算對我也算敬重。而交際圈中的滿洲貴婦們,雖礙於我與太後的關係不至於明著為難我,但終究視我為異族之女,話難投機。
好在丈夫的幼弟索額圖聰慧好學,我常常教他讀書習字,借以打發婚後無聊的時光。我亦結識了一位閨中好友,襄郡王的王妃董鄂萱意。萱意是滿洲望族之女,太後在選秀之時將他指給福臨的十一弟襄郡王為妃。萱意酷愛漢學,行止優雅,與我一見如故。她與襄郡王,亦不完滿,因此倒是常常與我相約在一塊兒談書論畫,逃避我們並不如意的婚姻。
順治十年,帝後之間的關係似乎再難維係,據說兩人隻要相處一處便要惡語相爭。十月,福臨下諭禮部曰,“今後乃睿王於朕於幼衝時因親訂婚,未經選擇。自冊立之始即與朕誌意不協,宮圍參商已曆三載。事上禦下,淑善難期,不足仰宗廟之重。”
禮部員外郎孔允樾當庭死諫,“皇後正位三年,未聞失德,特以‘無能’二字定廢嫡之案,何以服皇後之心?何以服天下後世之心?君後猶父母,父欲出母,即心知母過,猶涕泣以諫;況不知母過何事,安忍緘口而不為母請命?”禦史宗敦一、潘朝選、陳棐、張璟等亦長跪朝堂之外,附議孔允樾所請。然則這次福臨廢後的決心似乎異常堅決,毫不為之所動。
此時的我分娩之期已近,再無力陪他經曆這場風暴。不久之後,我生下一個女孩,孩子的祖父為她取名泰曦,我想,這真是一個好聽的名字,充滿著光明與希望。
在孔允樾被免官去職之後,太後與朝臣終於妥協,皇後被降為靜妃,改居側宮。但太後顯然決意維護滿蒙聯姻的傳統,在第二年的五月,便急急為他聘定了同樣出生博爾濟吉特氏的繼後。
冊立繼後的大典上,董鄂萱意身為皇族近支,燕喜嬤嬤,侍立在繼後身側。皇家等級森嚴,這還是福臨第一次見到這位弟妹。他的視線似乎在看到董鄂氏的第一刻起,便再難移開,他的眼裏彌漫出微微的不可思議和難以置信的驚喜。我坐在下首一群命婦的中間,注視著熟悉的兩人,卻覺得他們離我如此遙遠,我敏銳地捕捉著兩人的眼神,心中漸漸湧起難以言喻的不安。
果不其然,不久之後,宮內外的傳言便甚囂塵上,說襄王妃常常奉旨入宮,留宿於內廷,坊間更是流傳出無數關於這位天子弟妹香豔的揣測。大概是在這些流言的影響之下,襄親王鬱結難抒,病體日重,竟至撒手人寰。而皇上在襄親王死後的第二個月,便下旨迎董鄂氏入宮,封為賢妃。
可想而知,旨意一出,便立刻招來了滿漢大臣的一致反彈,連公公索尼回到家中之後也連連歎息,說皇上這次實在太不顧禮數。我在一旁默默聽著,心下一片茫然。
在這一片沸反盈天之中,我又見到了萱意。她此時尚在為襄親王守孝,一身素服,脂粉未施,正臨窗做畫,望之如淩波仙子。她見我進來,放下畫筆,向我笑道:“我就想著姐姐也該來了。”
我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連日的波瀾讓她帶上了幾分疲憊,可她的臉上卻仍是一派溫柔的平靜。我的歎息便再也出不了口,我斟詞酌句的道:“萱意,你熟讀四書,當知漢臣最看重的是什麼,在此事之上,他們隻怕不會輕易放過你們。”
“姐姐,”萱意看著我,緩緩開口,“我從小便喜歡讀漢書,喜歡漢書裏寫出的那些無以言喻的美好。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用那些虛偽的道德築出一座牢籠,困死我的餘生。我和襄王成親三年,我對他的作用不過就是每天幫他準備好上山狩獵的行囊,準備好他的一日三餐。可皇上不同,他在意我的喜怒哀樂,他欣賞我的智慧,願意讓我分享他的快樂與憂愁。沾姐姐,你相信麼,在冊後大典上,我見到他的那一刻,我竟然有種感覺,我來到這個世界,全部的意義,隻是為了遇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