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入紫禁城之後,福臨過的並不好。攝政王多爾袞則功高震主,其一切政事及批票本章不奉上命,概稱詔旨,擅作威福,任意黜陟;所用儀仗、音樂及衛從之人,俱僭擬至尊,蓋造府第亦與宮闕無異。
及至後來,多爾袞甚至開始幹涉皇太後與福臨的相見,限製福臨的行動,連乾清宮的太監宮女都多是多爾袞的眼線。這樣如履薄冰的生活,太後與攝政王間曖昧不清的流言讓少年帝王開始變得沉默寡言。
這段日子裏,我似乎成了他唯一信賴的朋友,我們一起消磨著宮中無聊而冗長的歲月。一起讀書之時,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常常在《漢武帝本紀》之上流連。我不禁看向慈寧宮的方向,欣慰地想,比起年少的漢武帝,至少福臨擁有一位睿智果決的母親。
大約是三年後的一天,我們的生活中多了一個人。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福臨帶回一個滿身傷痕的少年。我在乾清宮中第一次見到這個名叫倭赫的少年,彼時的他麵目蒼白,奄奄一息,卻依舊難掩那俊朗之極的眉目。
倭赫傷好之後,便留在福臨身邊擔任禦前侍衛。他比我與福臨年長了五歲,此時已然是翩翩少年,姿容傾國。看著他的俊顏呆住的宮女早已屢見不鮮,自他來後,往日疏懶的宮人們開始在裝扮之上費盡心機。
他對救他的福臨無疑忠心耿耿。那些看向福臨專注的眼神落在我的眼裏,竟讓我心生妒意,或許因為這樣,我與倭赫在紫禁城共同生活了四年,作為福臨最親近的兩個人,我們之間卻並不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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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便在這樣年複一年的花開花落之間悄然滑過。順治七年的一天,我照例前往慈寧宮中陪伴太後。幾乎很快的,我發現了太後的異常,那是一種令她坐立不安的焦灼與疲憊,盡管她掩飾的很好。我有些忐忑,卻依舊選擇在慈寧宮中與她一同等待,雖然我並不知道我在等待些什麼。
太監急切的腳步終於打破了慈寧宮中一個下午的寂靜。小太監用他那尖銳的,氣喘籲籲的聲音顫抖著道:“攝政王……狩獵時……墜馬,歿!”他說完最後一個字,冷汗淋漓地跪在下方,殿中再不聞任何聲音。
我猛然轉過頭去看太後,冬日豐沛的陽光裏,她的眼角有晶瑩的淚光劃過,那些悲傷彌漫過她美麗的容顏,卻在須臾之後歸於平靜。她吩咐宮人去請親貴與朝臣。我無聲地告退,突然有種不切實際的恍然,我知道,從此之後,萬裏江山,億兆子民,真正地握在了那個跟我一起長大的少年手中。而我……隻能與他漸行漸遠。
親政之後,福臨的勤政得到了滿朝上下的一致稱頌。他幾乎夙興夜寐,近乎嚴苛地對待著自己,想要彌補自己在多爾袞的轄製下錯過的時光。或許正因為如此,這場權力的交接顯得十分平順。
太後欣慰於福臨的懂事,這日在我的陪伴下特地令禦膳做了他往日愛吃的點心親自送去給他。談笑之間,太後不經意地道:“沾兒和福臨都這麼大了,哀家怎麼能不服老哦。”我笑著接口:“太後說笑呢,臣女昨個兒還聽慈寧宮的宮女說,簡郡王福晉拉著她們打聽太後保養的方子,說太後望之二十幾許,著實令人羨慕。”
太後戳了戳我的額頭:“素來隻以為你嫻靜的,沒成想誇起人來嘴這樣甜。”福臨笑看我們:“那也是皇額娘著實有的誇,沾兒說來才這樣順口。”
太後笑笑,麵上一片溫煦:“難得你們兩個如此孝順,哄著哀家開心。皇帝還好,總能在宮裏陪著哀家。沾兒以後嫁到索家去後,哀家可要想得慌了。”
我心中一緊,輕聲道:“太後……”太後拍拍我的手:“哀家雖也想多留你幾年,卻不忍心耽誤了你的終身。哀家已經跟你叔父說過了,你出嫁的依仗交個禮部負責,一切按照多羅格格的規製,總歸讓你風風光光的出嫁。”
福臨搖了搖頭,打斷太後:“皇額娘,沾兒還小呢,您幹嘛著急提她的婚事,再說那個噶布喇,誰知道是圓是扁,幹嘛要讓沾兒嫁他!”
太後臉色未變,聲音卻已是沉了下來:“皇帝,索尼是你如今該倚重的朝臣,你也應信的過他的家教。”她頓了頓,又道:“你也別覺得自個兒還小,今天禮部還向哀家提及,你與博爾濟吉特氏也該行大婚之禮了。”
福臨臉上的笑意終於消失,在太後轉過身去的時候,他沉默地看著我,眼裏的明亮讓我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
午後,叔父進宮來看我,他這些年來鮮少進宮,我們之間也不免有些生疏。一陣難言的沉默後,他輕聲開口:“太後向我提了你的婚事。”我有些不敢看他,不安地絞著手中的帕子:“叔父,其實……這些年來索大人與咱們並沒什麼往來,且他位高權重,這樁婚事如今看來,似乎並不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