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18年
1月12日康熙五十六年農曆十二月十七日陰
皇太後已到彌留之際，皇上從昨夜起就一直守在慈寧宮，他的腳已經腫的穿不了鞋，隻因天冷勉強用帕子裹著，親自侍奉皇太後的湯藥，然而皇太後陷入昏迷，連口水都喂不進去，而且因為腹水積累，肚子撐得特別大特別硬，折磨得她斷斷續續地發出衰弱的□□，任誰聽了都會畏懼死亡的魔力。
胡子花白的皇上看嫡母如此受苦，更是抹了好幾次眼淚，麵露憂懼。
自皇太後病重以來，他日漸衰老，心態也明顯不如從前那般豁達開朗，處理政事更加優柔，對待官員、子民更加仁慈，對子女更加依賴和寬容，而且經常帶著我在宮裏走來走去，每每因為熟悉的房間和裝飾，勾起年輕時候的記憶，總是感慨萬千，說起年輕時候的事總是滔滔不絕。
而今日，我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皇上仍然不肯放我去休息，仿佛一定要我在旁見證什麼，與他分享什麼。我越來越懷疑，他已經知道我的來曆，甚至把我想得更加神通廣大了。
“秋姑娘，喝杯茶醒醒盹兒吧。”正困得搖搖欲墜，李總管端了杯濃茶過來，我忙伸手接住，看了看正握著皇太後的手不斷呼喚的皇上，道：“諳達，天亮好一會兒了，娘娘們怎麼還沒來？”
李總管小聲說道：“都在外麵候著呢，皇上不讓進，怕這一屋子跪得滿滿當當的擋了皇太後的仙路。”
仙路？難得重感情的皇帝會為了這個理由把嬪妃們拒之門外。我看了看門前那條被陽光鋪就的路，卻隻看到空氣中的粉塵和地毯上紛繁的花紋。或許真的有一個看不見的世界，住著神仙，皇太後的靈魂將踏著這條路，走向神靈。可是，即便做了神仙又怎樣？能補償她這一生青燈古佛，愛而不得的寂寥嗎？
她生在皇族，死在皇家，世間所有的奢華都曾擺在她麵前任她取舍，唯有愛情可遇而不可求，再富庶的百姓、再忠誠的大臣、再孝順的兒子，都不可能把愛情供奉到她麵前，任她挑選。她能愛的人隻有一個，可順治皇帝畢生都愛著董鄂妃。
愛而不得，那是什麼滋味？其實我很清楚。我很清楚。
挨到下午，皇太後終於解脫。
皇上卻因傷心過度，暈厥過去，緊閉著眼睛，臉色蠟黃，看起來竟和剛去世的皇太後無二致。太醫們來不及穿上喪服就匆匆過來出診，嬪妃公主和皇子們也都紛紛擠進來，一時間小小的慈寧宮擠得滿滿當當，喧喧嚷嚷，後宮中兩個地位最高的娘娘德妃和宜妃也一改往日的沉穩，趴在皇上身上哭個不停。
皇上的壽限不止於此，但這些人如此吵鬧，太醫們舉手投足頗受掣肘，我和李總管在人群之後急得滿頭大汗，想讓眾人先退出去，可在這些人麵前，哪有我們說話的份兒。
“這會兒也就四爺還算鎮定，秋童，你在四爺麵前能說的上話，快去求求他吧！否則，再這麼拖下去，皇上……”李總管潸然淚下，說話時聲音一直在顫抖。不過這話倒是提醒了我，我翹起腳尖來往人群中看了看，四爺正在皇上跟前，一邊攔著不斷往前擁的弟弟妹妹們，一邊指揮著太醫。
顧不得前幾日尷尬的會麵，我擠過去拉著他的胳膊道：“四爺，您先帶著諸位皇子和小公主們先退出去如何？這般擁堵，空氣都不流通了，而且太醫們也無法就診呐！”
四爺匆匆瞥了我一眼，就轉過身去，扶起德妃和宜妃，道：“額娘，宜妃娘娘，太醫都說了，皇阿瑪是一時傷心過度，稍加休息便可複原，咱們光杵在這兒也無濟於事，不僅耽誤皇阿瑪休息，也驚擾了皇太後聖靈，依兒臣看，還是先退出去吧。”
宜妃紅著眼圈道：“雍王爺，皇上他這樣，我可放心不下，要出去，你出去好了！”說著招呼著五爺和九爺到跟前來，五爺倒是沒動，九爺卻一馬當先地挺過去，瞪了四爺一眼，硬把他擠到了一邊。
四爺沉著臉，又看向德妃，德妃卻道：“老四，你就別添亂了，滿屋子的人都是皇上至親的人，誰放心得下啊。咱們就在這兒看著，誰都不出聲就好。”說完便站起來對眾人發號施令道：“大家都安靜些，別吵到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