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每年來看我一次，母親每個月來兩次，她一直沒有別的孩子，就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我身上。她總對我說，將來指望我給她養老送終，所以對方丈騙我出家這件事，記恨在心。方丈對她說，你這個兒子有九世佛緣，九生九世都是當和尚的命，就算我不讓他出家，總有一天他也要遁入空門。可她不信，好多次大鬧廣源寺，要把我領回家，使得寺內的和尚都知道了我的身世。”他說道這裏頓了頓，因為我咬著下唇，苦大仇深地看著他。
“怎麼了？”
“方丈說你有九世佛緣，是為了騙你母親，還是真的？”我幾乎要哭出來了，難過得要死。他才有還俗的決心，不要到最後功虧一簣，還得回去做和尚！
他彎了彎嘴角，道：“傻瓜，方丈也曾說過你佛緣深厚，難道你要做尼姑嗎？”
細想想，那老方丈好像見誰都喜歡說人家有佛緣，說過我，說過四爺，說過好多人，那麼說居生，也就不足為奇了！我被他逗笑了，俯仰不止。
笑完了，催著他繼續說。
“母親為了哄我還俗，用得最多的是美人計。除了你見過的青瑤，她還曾買過幾個歌姬，讓她們天天來廣源寺找我，招來許多非議。”他說這些的時候，臉紅的像番茄一樣，看著遠處夕陽西下，白樺林浸染芳菲，斟字酌句，卻不敢看我。
我也就假裝不在意，沉默聽著。心裏卻酸溜溜不好受，一來是想起青瑤那名正言順的架勢，那正妻對小三的趾高氣昂的氣勢，二來是為他感到心疼，生身母親給他招致詬病和謾罵，使他德行受汙，他怨都怨不得。
“那時我才十四歲，心智還未開，而參禪修佛卻全是出於本心，除此之外，再無雜念。所以母親每每抹淚而去，也不能令我動搖半分。那年除夕，父親親自來勸我歸家還俗。因為我的六個哥哥雖然從小跟他學習，卻沒有一個能繼承他的衣缽，他便想到還有我這個兒子。我隻應他邊修行邊學習，沒想到一入此門，倒比參禪更癡迷。康熙四十六年，皇上把暢春園旁邊的一個宅子賜給了四爺，在父親的推薦下，四爺讓我主持設計此園的重建。”
我驚詫不已，激動萬分，情不自禁地打斷他，問道：“那個宅子，是不是現在的圓明園？”
他微笑頷首。
我能想到我現在一定是兩眼放光地看著他，舉世聞名的圓明園竟然是他設計建造的！雖然現在規模尚小，但是他畢竟是最初的設計者。我簡直太自豪了！
我虎視眈眈看著他，好想過去擁抱他！
他被我看得很不好意思，笑著轉過頭去。我訕訕吐吐舌，把自己的狼爪子抱在胸前收好，表示我很老實。
“從那之後，父親經常介紹工程讓我去做。連廣源寺都是我親自設計重建。四爺亦希望我能繼承父親的衣缽，所以每每繞遠，到廣源寺禮佛，一來與我切磋禪意，二來規勸我還俗。這些你都知道的。”
我點點頭，四爺是他的伯樂，他都沒有答應四爺的要求，與其說他是在家庭與責任的壓力下被迫還俗，我更願意相信，他是因為我動了凡心，而自願還俗。說不定，這次木蘭一行，將是他最後一次穿僧袍。
我很想問他是否留戀這身衣服，可我始終沒有勇氣讓他當麵做抉擇。而且，衣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還不知道世俗的男女是怎樣相愛。我要給他講一個故事。
故事來源於尼古拉斯凱奇主演的《天使之城》。天使愛上了凡間的女子，為了她，他放棄了永生，墜落凡間。當接觸到大地的那一刻開始，他再也做不回天使，而他開始感到饑餓，他需要保持一定頻率的呼吸，他發現以車代步需要花錢……
他聽得非常認真，他眼神堅定而溫柔地看著我。原來，我比他更彷徨一些，我太過小心了一些，他比我想想的更能融入這個社會。
夜色漸濃，遠處的篝火已經熄滅，狂歡的人們都已經歇息，我們卻不覺得勞頓，仍舊精神熠熠，相看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