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奪過來他的酒,卻失手打翻了,反正也順了我的意,我就說:“您年紀大了,喝多了,高血壓又該犯了。上次我姑出嫁的時候,您喝多了住院,害得姑姑連婚禮都沒舉行完,忘了嗎?”
周圍的聲音小了下去,我自顧自地說著話,腦子裏越來越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
世界一會兒是高樓大廈,一會兒是瓊樓玉宇,我本能地排斥那個瓊樓玉宇的世界,拚命地往高樓大廈的世界奔去,在那裏我遊刃有餘,在那裏我有父母親人做靠山,在那裏我想去哪裏隻要一張機票而不必舟車勞頓謹防強盜,在那裏有我可以分享一切秘密一切心情的朋友,在那裏,我的戀愛對象不會有妻妾成群,他會一心一意愛著我一個……
有人抓著我的手,在我耳邊問:“你就是因為我有妻妾,才刻意壓抑對我的感情?”
我心裏難受,我想見居生,如果還有什麼讓我覺得這個世界比我原來的世界好,那一定是他,而不是別人。
“蘇爾湛個老狐狸也有犯錯的時候,你就算喝醉了,也不說真話。”有人在耳邊歎息,沉重的聲音幾乎壓得我的喘不過氣來。他還說,“你背上的蝸牛殼,怎麼才能打碎?你什麼時候才敢把心裏想的說出來?”
我頭暈目眩,腦子卻很活躍,從小到大所有記得的事情,幾乎全都湧上腦海,從小時候跟著姐姐出去玩,被姐姐扔在人民廣場上自己一邊哭一邊摸索著回家,到在看完《大白鯊》之後被男友騙去夏威夷,穿著泳衣死活不敢下水,再到高考以一分之差與北大光華失之交臂,最後被大清朝雍王爺詐贏,心裏深深感歎,人生無處不荒謬。
也不知過了多久,越來越困倦,眼睛反倒可以看清一些東西,隻是夜色茫茫,視線模糊,頭頂的星空帶著幾分迷幻的色彩。
我揉了揉眼睛,身邊突然有個人動起來,一把抓著我的手從眼睛上移開,一雙黑曜石般黑亮黑亮的眼睛出現在我眼前,那黑暗讓人沉淪,亮光卻太過耀眼,讓人不敢直視。一雙固執的手捧著我的頭,把我的視線固定在那雙眼睛上。
“你愛我麼?”
我使勁眨了眨眼睛,看到一片圓溜溜的亮光,伸手摸到一個光溜溜的腦袋,是的,我正在愛一個和尚。我迷戀的是一個光頭。我點頭,我大大地點頭,兩年來,哪怕一句曖昧的話我都不敢說,我靠近他也要保持著距離,我怕他會被我嚇跑,我怕褻瀆了他身上的袈裟,我怕他被人詬病,我怕的東西太多了,可我做夢都想告訴他,我愛他,我想和他在一起,我想嫁給他,哪怕放棄我的所有。哪怕折了我的翅膀,剝奪了我的夢想。
我沒頭沒腦地湊過去親吻他,放肆地喊著:“娶我吧,娶我吧,娶我回家,不要再讓我尋尋覓覓地找一個依靠,我誰都不管了,什麼都不要了,你娶我回家吧!”
他說:“好,你等我。”
我掐了掐自己,卻不疼。哦,原來是在做夢。
但是,夢醒了,我一定會對他說出我想說的話。我會的。
這個想法很清晰,一直延續到早上第一縷陽光照耀進我的眼睛。
而蘭合哭喪著一張臉,在我床頭站著,一見我醒著來,就哭了:“姑娘,你昨天丟人丟大了!”
公元1717年
10月1日康熙五十六年農曆
八月六日陰
持續的陰天對於打獵來說,不算是好天氣。縱然氣溫涼爽,可光線昏暗,視物有礙,使得獵手們的箭矢都失去了準頭。而我的□□,因為在連續潮濕的天氣裏保養不當,成了啞炮。
因此,我得以從蘇爾湛及蒙古格格們的包圍中生還,悄悄退出了他們的圈子。
早上開場的時候,我看到居生沒有跟在四爺身邊,大概他還無法直觀這種殘忍的殺戮,尤其他身上還穿著僧袍。當然,此次圍獵大軍中,不乏喇嘛,但是藏傳佛教和中原佛教區別甚大,喇嘛可以公然飲酒食肉,欣然觀賞圍獵,可對於居生來說,這些都是破戒。
他給僧人們上早課的時候,每次都要講《百喻經》,其中有一個故事叫《斫樹取果喻》,裏麵有一句話,“如彼伐樹,複欲還活,都不可得,破戒之人亦複如是。”說的是,破戒就像砍樹,一旦做了,就無法回到從前的狀態。也就是說,他正在走的,是一條與佛法漸行漸遠的路,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
而我,就是親手把他拉到這條路上的人。
我很擔心他會痛苦迷茫。我想此時此刻我應該陪在他身邊,引導他以一個凡夫俗子的眼光看待這些弱肉強食,追逐殺戮。
正牽著馬慢慢踱步,前方響起號角,厚重整齊的馬蹄聲轟然入耳,我抬頭看去,十三爺手裏擎著一隻赤紅色、毛茸茸的小動物,興奮地掄著轉圈,後麵的旗兵振臂高呼,響徹天地。看樣子,今天的彩頭被他得了。
我本要過去道聲恭喜,想起早上蘭合跟我說的話,臉皮子頓時燒得荒,趕緊轉頭,隻作沒看見,恨不得躲在馬肚子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