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頁(1 / 2)

天黑透了,廣源寺的大門緊閉,裏麵燈光盡熄,要不是寺門前的一盞微弱的燈籠,它就要融入這片黑漆漆的莽莽山野。

我從馬上跳下來,一個趔趄,卻顧不得,急急地跑向大門,舉手要敲門,卻發現周圍太過寂靜,靜得身後幾米開外的馬喘息聲都聽得一清二楚。我掏出懷表,湊著月光看了看,是不早了。僧人的作息時間很早,這會兒連看門的小僧應該都已經睡熟了吧。

浮生院在廣源寺比較靠內的位置,我敲開門再叫人進去叫他,整個寺廟都會被吵起來,而我有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大晚上的到寺廟裏同一個和尚私會呢?說不定,居生會為了避嫌根本不出來見我……我縮回手,心裏說不出的委屈和難過,都到了這裏,卻被這層門隔著,看不見他的容顏,聽不見他的聲音。

在門前慢慢委頓,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地上。

十爺的護衛勸我回京。

手抱著膝蓋,頭埋進臂彎裏,我搖頭。

就這樣在這裏等他一夜行不行?我隻希望,明天早上可以看他一眼。

他說八月就會去承德看我,可我等不及。

那兩個人勸不動,也就不再說什麼,一左一右在我身邊守著。

夜漸深,白天氤氳的熱氣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來自地底的寒涼。風也吹起來,門前的大槐樹發出簌簌的聲音,灌木叢中蟲鳴不絕,林中貓頭鷹也在叫,萬籟俱寂的夜晚忽然又有了生氣。

我抱緊身子留住身體裏的溫暖,卻仍覺得有風吹到骨縫裏,禁不住地哆嗦。隱約聽見吱呀的開門聲,迷蒙中驚喜萬分,卻抬不起沉沉的腦袋,隻覺得眼皮上壓著萬鈞的重物,怎麼也睜不開。後來一切都變得模糊,我想我是做夢了,夢見居生對我說,真的是你。

公元1717年

9月13日康熙五十六年農曆七月十九日晴

“秋施主,秋施主!”耳邊鼓噪的聲音幾乎要穿透我的耳膜,手腕被捏的幾乎要碎掉,可這聲音我熟悉得很,是惠勤。

他這兩年竄了個子,已經比我高了,還是像從前那樣愛動手,手勁卻大多了!

我努力睜開眼,眼前果然是那張透著傻氣的大圓臉。

傻臉上浮現出一個傻笑,轉了個身,端起桌上的一個碗,小心翼翼地走過來,裏麵褐色的液體卻還是灑了出來,燙的他嘴皮子直抽抽,一邊嘶嘶地抽著氣,一邊趕走兩步,過來遞給我,囑咐道:“趕緊喝藥吧,趁熱。”

我撇過頭去,擺擺手,“不需要。”

說完就掀開薄被,一身清爽地下床,看了看窗前那盆盛開的緬梔花,我知道這裏不是須彌院,而是居生小時候誦經的地方,心底一股子難以名狀的喜悅。

“昨晚是誰把我帶進來的?”我猛回頭,將嘟嘟囔囔的惠勤下了一跳。

“你嘟囔什麼呢?我問你話呢!”我扯了他一把,他鬱悶地看著我,道:“當然是七師叔。你們兩個都很奇怪,一個莫名其妙知道半夜有人來,一個昨晚還病得不省人事,早晨就活蹦亂跳。”

我隻聽那句,‘莫名其妙知道半夜有人來’,就不由自主地笑。

想起那句:真的是你,似乎不像是夢中景,他怎麼知道我會來呢?如果隻是直覺,他竟然會為了這虛妄的念頭,就起身出門來查看!

如果這句話不是幻聽,那麼他的懷抱呢?昨晚是他抱我進來的嗎?

看了看懷表,已經過了早課的時間,便問惠勤:“你師叔人呢?”

他啊的一聲,猛拍腦門,就往門外竄,一邊往外跑一邊喊:“師叔還在給你念經呢,我得告訴他去!”

我跟著他出了門,一路陽光明媚地來到大雄寶殿,殿外不知何時多了一棵小樹,還栽在花盆裏,看來正在培育。居生穿著很鄭重的紅色金縷袈裟在殿內的打坐,念珠在他手中快速地移動著,嘴唇卻緊閉著,一臉的凝重。

惠勤跑進去報信,我看著殿內那個莊嚴的金身佛像,停在了殿外。

佛祖一定會怪我覬覦著他的弟子。我雖然不信鬼神,這一刻,卻也被那莊嚴寶相所攝,不敢踏入半步。

看著居生忽然睜開眼睛,扭頭朝我看來,眼睛裏光彩灼灼,臉上的表情是從未有過地生動,就像一陣風吹過,荷塘裏沾著水珠的花苞顫顫巍巍地綻放,我眼角有些濕潤,心裏卻在笑:說不定我就是西遊記裏那些惦記著唐僧的小妖精,是他成佛路上的業障。

他快步朝我走來,袈裟被風卷得飄起來,掛在脖子上的念珠一起一伏地撞擊著胸口,不隻眼睛在笑,嘴角也明顯地翹起來。

我想,上輩子,如果有上輩子的話,我一定是一尊石頭,在蓮花池旁守了千年,才守得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