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這事做得魯莽了一點兒。
沉默了一會子,蘭合喚我去吃飯,十三爺起身要走,我將他送到門口,突然想起他下午覲見皇上,還有策旺阿拉布坦擾藏的事情,問道:“策旺阿拉布坦擾藏的事情,皇上怎麼說?”
十三爺是帶兵的良將,我猜著皇上召見他去,有出兵的打算。他自己最近也經常說,要是再早十年,他就親自去把策旺阿拉布坦剿滅。我聽張中堂勸他說,策旺阿拉布坦經常搞這種小規模的偷襲,皇上禦駕親征,才是給他壯了聲勢。有點‘要是咱們□□大國派兵鎮壓他們倒像把他們當回事似的,給他們長了臉,所以應該置之不理’的意思。
十三爺哼道:“我對皇阿瑪說,策旺阿拉布坦跟俄國人打仗打的連今年過冬的糧食都沒有,沒有那個實力長期擾藏,量他也就是虛張聲勢,搶點東西罷了,所以無需發兵。皇阿瑪似乎也有這個意思。”
我點了點頭,這事早解決好,皇上如今的身體狀況經不起勞累。
看十三爺去了,身形微微有些顛簸,想是長時間趕路,腿上的毒瘡又發作了,複又追上去,叮囑了幾句:“十三爺,羅懷中給你配的藥,你隨身帶著嗎?”
他點頭,還掏出來給我看,我道:“還要記得準時吃。我托人從英國給你買的藥膏,你每晚還抹著吧?”
他臉紅了紅,嘿嘿笑著不答,我翻了個白眼給他:“謹遵醫囑,才能治病!現在偷懶,將來有得罪受了!”
我大概天生富有同情心,也可能跟郎世寧,居生這些宗教人士相處久了,心地變得慈悲起來,弱、小、病、委屈者都能激起我強烈的保護和照顧欲望。
十三爺笑道:“我真想知道你私下裏和四哥偷偷相處了多久,以至於耳濡目染,變得和他一樣愛管人,愛操心了!可憐我在家被妻妾管,出門被四哥管,進宮還要被你管著,人生竟這麼不自由!”
“咱能別有意無意地排擠四爺麼?今兒一會兒就說了他好幾次了,淨是些壞話,叫四爺知道了,你兜著,還是我兜著啊?”我作勢瞅了瞅四周,假裝在看有沒四爺的探子,十三爺笑,我轉頭來道:“到哪裏都有人管,那是十三爺一世好命,我倒想有個人來管我,還沒有呢!”
十三眼神一亮,大笑了起來,笑得莫名其妙的。笑畢,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打趣道:“四哥要是知道你這般護著他……”
我哪裏是護著他了?我分明就是想把背後嚼他舌根的罪栽贓給十三爺罷了!我皺了皺眉,正要辯解,他搖了搖頭,對我咬了咬舌尖,好似要把剩下的話吞進肚裏似的,模樣倒是無比可愛,我一笑,就把要說什麼給忘了。他一改表情,用曖昧的眼光瞟著我,玩世不恭道:“你說你沒人管,那老十四一天一封便箋算什麼?難道不是叮囑你吃好喝好睡覺好?”
身後蘭合嫌我倆磨嘰,又喊了我一聲,我不再跟他貧,擺手跑了。
十四爺一天一封便箋算什麼?聯絡吧,保持彼此間的關係,不至於生疏。雖然都是閑話家常,但也不乏旁敲側擊。
皇上說,十四從小就鬼機靈,擅長給人設套。比如各宮娘娘得了什麼好吃的,他先在德妃處搬弄四阿哥的是非,讓德妃生了四阿哥的氣,把所有好吃的給了他一個,再去宜妃處說四阿哥惹怒了額娘,沒有好吃的,宜妃心軟,讓他給四阿哥送一份,他半路就給吃了。宜妃巴巴地等著四阿哥去她那裏謝恩,左等右等等不著,就對四阿哥生了怨氣。這樣的事情,十四爺沒少幹。
所謂知子莫若父,兒子一個眼神,老子就能看出他所思所想。十四爺給的便箋,那是白紙黑字寫在上麵,一開始皇上還很興致勃勃地跟我分析,十四寫這句的時候心裏想的是什麼,寫那句的時候心裏想的是什麼等等等等,後來皇上都懶得看了,反正翻來覆去都能猜得透。
要是十四爺知道我和皇上在他背後這麼解剖他,肯定要氣得肺大!
可我樂意做皇上的小間諜。
到了皇上這種年紀,人生中最大的財富就是經驗。眼睛蒙上一層經驗,就變成了透視眼,可以把人看得透徹入骨。我聽他說話,就跟開了天眼似的,發現整個世界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新奇自不必說,崇拜真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又如長江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吃過飯,李總管派人來說,皇上今夜翻了某娘娘的牌子,不辦公了,叫我睡下。
我倒是有些不習慣。
皇上沒有早睡的習慣,看折子往往能看到半夜時分。
不過,想到明天跟郎世寧約好了,帶小寶去看日出,需得早早起來,我還是上了床。眯著眯著,睡不著,翻出枕頭下居生的信來,雖然黑漆麻烏根本看不見字,卻也心滿意足。
這是第一次,他對我的稱呼不是秋施主,而是秋。
我能感受得到,我們之間,有什麼東西,已經發生了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