僥幸我在承露軒待了兩年,對付那些皇子皇孫頗有些經驗,所以每每能把老頭子由傷感哄到大笑。
這次也不例外,皇上心情一鬆,還讓了我二十顆棋子。
剩下不到十個棋子,我不想認輸都不成了,皇上精神頭還好,吩咐李總管接著擺棋,我不由泄氣道:“哎!皇上都教了兩個月了,奴才昨兒跟十四爺對弈,還是輸得狼狽不堪!他還嘲笑奴才說,連書房裏三天當值一次的女官旁聽都該學會了,奴才這天天學習的,一盤還吃不了十個子,根本就是在浪費聖上的時間!”
皇上哼道:“十四沒資格嘲笑你。他是法海教的,你是朕教的,你先沉住氣,過段時間,等你出師了再去同他下,朕就不信,朕的學生比不上法海的學生!”
我腦門一道寒往下流,我出去就得砸了皇上的招牌!
李總管擺好了棋才說:“皇上,您該歇歇了,明日再下罷。”
正在這時,殿裏的自鳴鍾叫了起來,我才意識到已經下午兩點了。早過了皇上午睡的點兒了!忙得站起來,就要跪安,皇上不依,伸手指指方才的位置,讓我坐回去,道:“今個兒,朕不乏。”
哎,這個月,策旺阿拉布坦遣其將策零敦多布侵掠拉藏,皇上為了要不要派兵鎮壓的事情,已經三天沒有休息好。前天召見了幾位大學士,昨天召見了十四爺,下午又宣了十三爺,不知道何時才能下決心。他老了,不像年輕的時候那樣果決,事事都要權衡再三,既累腦,又勞心,常常夜不能眠。
半年前,我就是在思家的時候,爬起來彈鋼琴,被夜遊的皇上發現,抓著我聊了個通宵,才被他調往身邊伺候,所以他熬夜的時候,我也跟著熬夜,彈個曲子,說些話。當然大部分時間,我隻是個傾聽者。似乎人老了,就喜歡絮叨。堂堂帝王也不能例外。
我看他眼睛都敖紅了,還要下棋,定是又睡不著了。一個失眠的人,最怕沾枕頭,他越困,你越纏著他說些沒用的,他倒是睡得快。
於是我和李總管對視了一眼,又坐下擺弄棋子。
一會兒李總管端了藥回來,皇上的眼皮子已經開始打架,他在旁輕聲勸道:“皇上,喝藥吧。”
打瞌睡的老龍胡亂應了一聲,問我:“你下了嗎?”
我說:“還沒,得仔細想想。”
皇上嗯了一聲,接了藥過來,隨便喝了兩口,就擺手說:“撤了吧。”
我知他是困得不行了,對李總管點點頭,李總管把藥交給外間的女官,回來在皇上身後多加了靠枕,皇上倚上去,舒服地歎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我悄悄吐了口氣,正要退出去,皇上突然睜開眼睛說:“你要仔細想,把前後左右的路都看清楚,不要輕易下子。”
我恭然道:“領旨。”
他又閉上眼,不一會兒,微鼾響起。
李總管拿了一條薄被子給他蓋上,對我打了個手勢,示意我可以去休息了。
我點點頭,李德全這個總管當得太辛苦。如果明朝皇帝像康熙一樣,把身邊的大總管支使得像李德全這樣,斷不會有什麼宦官幹政的事情發生!他根本沒有時間啊!
從煙波致爽出來,陽光就像一盆熱辣辣的麻辣燙當頭澆下來,我趕緊循著陰涼走。一邊躲著陽光,一邊往農居走去。
農居是皇上在這皇家禦苑裏開辟的一處農家小院,裏麵有他親自耕種的作物,也有蓄養的家畜,現在那裏正有人打理地瓜等舶來作物(我很懷疑這就是幾年前麥克沃伊要帶到中國來的作物種子!),郎世寧奉命在這裏畫地瓜,以便在全國各地張貼宣傳,鼓勵國人積極種植耐勞耐寒又多產的地瓜。
我怕他大熱天會中暑,打算去弄幾個西瓜給他送去。
正疾走,四爺和十三爺兩個迎麵而來。
不像我,二人早已習慣長袖長袍,這熱河行宮的風也清涼宜人,卻不知為何,兩人熱的渾身濕透,頭頂具是亮晶晶一片汗水,我一麵請安一麵給二位爺遞上帕子,四爺笑著叫起,擺擺手沒接,十三爺毫不客氣地接過去在頭上抹了一把,然後笑道:“喲,原來不是一般的帕子,上麵加了薄荷末呢,真涼快!四哥,你也擦擦汗,要不然一身臭汗去見皇阿瑪,不知道算不算禦前失儀!”
四爺笑著搖搖頭,從自己袖子裏掏出一塊早已濕透的帕子來在額頭上沾了沾。在人前,他總是這麼謹慎,我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道:“四爺,十三爺,可是要去覲見皇上?”
四爺點點頭,問道:“這些天,皇上身體如何?”
“四爺放心,龍體聖安。倒是您二位,怎麼熱成這樣?正巧皇上剛剛睡下,二位爺要是沒有特別著急的事兒,能不能先去畢華樓坐一坐,涼快兒一會兒再去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