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天色將晚,寺院裏開始掌燈,四爺終於停下筆來,把袖子放下來,揉了揉手腕,讓人準備晚餐。
我也籲了一口氣,終於可以走了!
出了禪房,門外的年羹堯立刻直起身子來,看著我,急切地說:“姑娘,王爺肯見我了吧?”
我遺憾地搖頭,正要說什麼,裏麵傳來四爺冷淡地聲音:“叫那個不肖的奴才滾進來吧!”
當著我和一幹護衛的麵兒,就這麼罵一省巡撫,年羹堯心裏不知得有多尷尬了,我以為他臉色必定不好看,他卻喜不自禁,忙站起來,躬著身朝屋裏小跑過去!
哎,他是如何在巡撫和奴才的角色之間成功轉換的?而且跪了這麼久,竟也不見他腿腳不利索!
一邊感慨著,一邊出了月門,望著遠處那金色的亭子後高高聳起的簷角,深呼吸一口氣,拔腳狂奔過去!
“秋施主……”惠勤胳膊上挎著一個食盒,從對麵走來,應該是要去給我送飯,見了我,驚訝地叫道:“秋施主,你要去哪裏?”
“浮生院!”我笑道,隻是緩了緩,沒有停下來,擺手道:“你先回,我們一會兒見!”
惠勤點了點頭,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來大叫:“啊?浮生院?”
他追上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急道:“去不得啊,秋施主,那是七師叔的禪院,連我都沒進去過!”
我穿著男裝,貼著胡子,加上個頭比他高,他一直以為我是個男人,從來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避諱,抓我的胳膊和手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明明看到我的手比他的小而且纖細,卻自顧自地解釋成我發育不良……
我對他這單純的性子感到好笑無奈,總不忍拆穿,怕他失望,怕他知道後就疏遠了。所以,我隻是抽出手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七師叔不是妖精,我不會被吃掉。”
他眼珠子一瞪,我連忙說:“當然,我也不是妖精,不會把他吃掉!”
他嘿嘿傻笑,“七師叔不是唐三藏,你吃他也沒有用。”
我也笑,“那不就結了!那我走了!”
他又拉著我的衣服,把我拉回去,“秋施主,七師叔不喜歡別人打擾,你如果不得到允許硬闖進去,會被趕出寺的,就算有四王爺說情,也不會再讓你進來!”
“喲,真大牌!”我好笑地自語,推開他,笑道:“行了,你就差給他身上貼一塊生人勿近的牌子了!放心吧,我是奉你七師叔的命令,去給他打工的!”
惠勤半信半疑地放開我,我趕緊跑開,回頭道:“回去再說給你聽!”
跑出了好遠,聽他在後麵喊道:“秋施主,昨兒出的迷,你還沒告訴我謎底呢!”
惠勤總喜歡和師兄弟們猜謎,每次輸了,第二天就要打掃寺院,這幾天我為了能早早和他去聽居生講經,便幫他出了好幾個迷,讓別人猜。晚上出迷,第二天公布答案,昨天做的迷,到現在他們都還沒猜出來啊!
我笑,到了一處小院,隻見門兩側各有一塊豎匾,右側寫‘居於浮生’,左側寫‘佛於心中’,這就是浮生院了吧。將這個八個字看了又看,恍然明白,原來居生的名字來自於此!
居於浮生,佛於心中。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此生要在浮生之中度過,可他卻遲遲不肯還俗,到底何時才會真正踏進浮生之中呢?
若心中有佛,能不能容得下我?我心底深深悵惘,我喜歡的這個人,會不會跟當年女兒國國主喜歡的唐三藏一樣,隻會負我一片癡心?
推開門,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撲麵而來,我整了整衣裳和發型,深呼吸一口氣,邁著不急不緩的步子,朝裏走去。
屋門大開,室內陳設一覽無餘。嫋嫋青煙中,佛前坐墊上空空無人,我往右看去,案頭上擺著高高的書卷,居生正伏在上麵,專注地看什麼,他微微蹙著眉,左手扣在眉稍,清秀的臉上蒙著淡淡的愁思,比起每天在高台上講經時候不食人間煙火的神聖,現在的他好像更真實。
這種真實,給人一種安全感,不必擔心他會隨時消失。我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貪戀著這一刻的感覺,遲遲不願意敲門。
過了一會兒,大概是察覺到有人盯著他看,他抬起頭來,看到我,愣了一愣,繼而直起腰來,對我掬了個佛禮,說道:“秋施主,請進。”
我也很虔誠地合掌作揖,抬腳走了過去,走近了才看到原來他桌上擺著的是一些紙漿做的建築模型,這大概就是他昨天所說的‘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