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誇我嗎?是欲揚先抑,還是褒貶各半啊,四爺?
聰明反被聰明誤又是什麼意思?難道真是我想太多了?
我見四爺又饒有興趣地盯著我的眼睛看,低下頭去,心裏抱怨,一口一個年輕人,好似你有多老似的!三十多歲的男人才剛剛開始成熟,看你表麵成熟,心理年齡說不定跟我差不多呢!
藏經閣外麵也種了好幾棵緬梔花,枝椏上的花苞在正月的寒風中顫顫巍巍,卻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它的花朵極像木蘭,簡練而優雅,顏色由淡黃慢慢過渡成潔白,清新而素雅,雖不能同旁邊美豔的梅花相爭豔,卻自有一番風姿,讓人駐足觀賞,流連讚歎。
我和四爺散步到這裏,都停下來賞花。
雖然我不相信鬼神,但緬梔花在這裏改變了它的花期卻是事實,而寺院裏的其他花草,譬如木蘭,全都是光禿禿,死寂沉沉,沒有一丁點兒複蘇的跡象!
這種又被稱作‘塔樹’的佛家代表植物,真的具備神奇的力量嗎?我身體上的傷又為何神奇般地恢複了?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四爺突然說:“回去吧。”
他休閑娛樂的時間是很少的,我們出來這麼一會兒,他也該回去看書了。
我跟他繞過藏經閣,就要往回走,不經意一轉頭,赫然發現,原來亭子裏麵那個臨風而立,袍角飛揚的人正是令我晝也念,夜也念,心裏巴巴地想靠近的男人!不禁心潮澎湃,方才那些疑慮憂愁全都消失不見,徒剩滿懷的向往。
我現在才理解,為什麼有人說有一種距離叫麵對麵!明明每天都能看到他,卻不能說話,不能訴說的感覺可真是煎熬。
這幾天,每天早上和尚們上早課的時候,我都會跟惠勤一起聽他講經,遠遠地看著他,或者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他,等他講完了,再靜坐一個時辰。那些枯燥晦澀的經文,由他的聲音講出來,竟也能聽到心裏去了。
我對他的戀慕本來是刻意壓抑的禁忌,自從知道他會還俗之後,心裏生出一點點希望來,越發沉迷了。晚上回到須彌院,忍不住用毛筆一筆一劃地寫他的名字,仿佛隻有濃重的墨跡才能抒寫我心中的情感,每寫一筆,就在心裏念他一邊,念著,思慕著,歡喜著。
想要更接近他的世界,所以我去讀佛經,聽四爺講經,連四爺都詫異,我這個天主教徒怎麼會對佛教的東西感興趣。幾天前,十四貝勒也對我說,我是天主教徒,不用去禮佛,況且府裏的賓客幕僚都不去。我是找了千般借口才跟來的,我隻想再見到他而已……
盡管這個執念讓我差點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我也毫不後悔,至少,再次見到他,我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從今往後,我心裏也有了一個可想,可念,可盼,可等的人。
現在看到他,我不由自主地大步朝那走去,前麵的四爺卻突然轉了個彎,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我恨恨的站住了,瞪著四爺的背影,心裏歇斯底裏地叫喧,為什麼拐彎兒,為什麼拐彎兒!為什麼不能走近一些,哪怕讓我在一邊看著什麼也不說也好!四爺卻兀自走著,不覺我已經落後了一大段。我失望透頂,不甘心地跟上去,一步三回頭,心裏祈禱著,佛祖啊,讓他回頭吧,讓他回頭吧,哪怕就瞟我一眼!
難道是因為我身上打上了天主教的標簽,所以佛祖他老人家不願意搭理我?
居生沒有回頭。
我隻看到他的袍子在風中飛揚,其他一切都是靜態的。
公元1715年
3月4日康熙五十四年農曆正月十三陰
年羹堯在禪房外麵跪了七八個時辰了。
今天陰天,屋內炭火熊熊,溫暖如春,外麵卻是陰冷入骨,地麵更是又冷又潮,盡管年大人是一介武官,身體硬朗強壯,我也真怕寒氣入了骨頭,給這個大將軍落下病根。
可看看四爺陰鬱地麵孔,我又不敢多說什麼,隻是無言地為他翻著書頁。
哎,今兒倒是見識到四爺心有多硬了。
年羹堯雖然貴為四川巡撫,主管一省的軍政民政,是堂堂的朝廷二品大員,說到底卻是四爺府上出來的包衣奴才,他嫡親的妹子更是四爺的小老婆,也就是說,他既是四爺貼心的家奴,又是四爺的大舅子,有了這兩層關係罩身,一旦惹怒了四爺,也得放下官威和尊嚴,乖乖地到主子麵前認錯。
從初六到現在,他已經來了至少四趟了,可每一次四爺都把他拒之門外,今天好不容易讓他進了寺院的大門,到了禪房外麵,卻隻得了一句話,‘在外麵跪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