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生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臉上帶著淡淡的不滿,似乎在責怪我口出妄語。可四爺說了,樹都是聽了他誦經才異常的,那我聽了他誦經而康複,難道不是合情合理嗎?我喜歡他慍怒的表情,低著頭笑。
十四爺不屑地哼了一聲,四爺和方丈卻是齊齊點頭,異口同聲的說:“我佛慈悲,佛法無邊!”
方丈又說:“不過,老衲還有個疑問,想請貴府上的女施主幫忙驗證一下。”
十四看了我一眼,見我沒有反應,就說道:“方丈請說。”
“老衲想知道她的外傷……”方丈一語未畢,四爺笑著打斷他道:“老禪師,你入空門八十年,早已修得四大皆空,怎麼老來習醫,反倒入了旁門,偏執起來了呢?治病醫人的目的既然達到了,那些外傷就讓它慢慢好吧,你就別操心了。”
方丈合掌笑道:“是老衲偏執了,還是四爺參悟地深啊!四爺佛緣深厚,造詣高深,若非生在皇家,深受皇恩,需得為蒼生百姓負責,加以時日定能成我沙門高僧。”
四爺擺手笑道:“佛在心中,出家和入世都是一樣的嘛。談空反被空迷,耽靜多為靜縛,是不是啊,居生?”
居生合掌俯身道:“貧僧修為尚淺,不能達到王爺這種出入自由的境界,若非身在佛門,隻怕身上早已沾滿紅塵。”
四爺點了點頭,道:“嗯,你現在還不願意入世,沒有人逼你,不過你早晚要還俗歸家繼承祖業的,官府的僧碟上也早就把你消了去了,你要記住這一點。”
居生沉默不語。
原來聽他講經的那天,聽到的閑言碎語是真的,他是真的要還俗……
公元1715年
2月28日康熙五十四年農曆正月初十晴
被馬踢了之後,第二天,我身上沒有淤青,手上在地上摩擦出的血痕也都消失了……
雖然初七那天,四爺將方丈要檢查我外傷的行為說成是執念,但他自己,卻派人給我送來了活血化瘀的藥,可當晚趙嬤嬤服侍我洗完了澡,要在傷口處推藥的時候,卻發現,所謂淤青和血塊根本了無蹤影。
這讓我想起了在印度的果阿,被海盜阿比用鞭子抽了之後,傷口也在第二天奇異消失的事情,由於傷在背上,當時隻是摸著沒有傷口了,看不到傷痕還有沒有,所以我沒太上心,可這次的事情卻有點詭異。
但我沒有向任何人提起,也交代趙嬤嬤不許對別人說,至於十四爺會不會問她,我就不知道了。十四爺是聽說我受了傷才從北京趕來的,根本無心禮佛,初七下午他便回去了。貝勒府的家眷和雍王府的家眷,初六禮佛完畢當天便已經回京,而按照慣常的規矩,四爺卻是要在這裏住個十天半個月的,在這段時間內,他一直在禪房裏為康熙皇帝抄寫經書。
我也暫時被留在廣源寺養傷(事實上,十四貝勒把我留在這裏,是為了回府清理家賊,他雖然沒有對我明說,但我能感覺到,京中有一股勢力正在暗殺我,這股勢力來頭不小,以至於他也隻能在暗中保護我,而廣源寺不僅地處偏遠,更有眾多雍王府護衛,對於我來說,倒是相對安全),並且搬到了須彌院。
趙嬤嬤不願意在和尚廟裏久住,隨十四爺回京去了,每日侍候我飲食的是我的熟人惠勤小和尚,雍親王身邊伺候飲食起居的也都是小沙彌,他在這裏過著僧侶一般清淨的生活,除了抄書,下棋,也就是去花園一樣的院子裏轉一轉,當起了名副其實的‘閑’王。
我每日為他磨墨,聽他講經,有時候心不在焉,就會琢磨,這個‘閑’王,看上去真的是沉迷佛宗,與世無爭,在別的阿哥都在積極討好試探皇帝的時候,他卻在這裏心平氣和的抄經,到最後究竟是怎樣坐上皇帝寶座的呢?
“你很怕我。”正隨四爺在寺院裏散步,想著事情走了神,忽然聽到他說話,我忙收回神思,下意識地開口道:“不。”說完,看到他眯了眯眼睛,薄削的眼角如刀刃一般鋒利,忙說:“不是怕,是敬。”他幹脆停下腳步,深深看著我,我腦門幾乎要滴下汗來,心裏呐喊道,四王爺,您能不能不要這麼咄咄逼人啊!
他卻不依不撓,我暗自歎了口氣,說道:“準確地說,最初是怕,現在是敬。”
幾日相處,四爺對我和顏悅色,站久了,他會讓我喝口茶,出去轉一轉,手累了,他會停下來叫我和他一起吃些點心,然後討論一番各地的美食,即便最開始緊張地把墨水濺到他好不容易抄好的經書上,也沒有翻臉,這讓我由最初的緊張慢慢放鬆下來,而出了禪房,到院子裏散步的時候,四爺更是無所不談,幽默又風趣。當他時不時冒出一句冷笑話來的時候,我已經很難把他當成曆史課本上那個身穿龍袍、表情冷峻的帝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