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15年
2月24日康熙五十四年農曆正月初六晴
當今皇上崇儒尚佛,以儒家之仁治天下,以佛家之善修其身,教化臣民。是以,朝中大臣和後宮嬪妃中多有信佛者,西六宮內頗得聖寵的德妃娘娘就是個虔誠的佛教信徒。從前皇後娘娘健在的時候,每年正月初六都帶領後宮嬪妃們在坤寧宮吃齋,後來三位皇後先後薨沒,各宮的娘娘就在自己寢宮裏吃齋,這已經是後宮一個不成文的傳統,而德妃娘娘不僅吃齋,還要叫兒子兒媳們去寺廟裏吃齋念經。
她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四阿哥雍王爺,另一個就是十四貝勒。
十四貝勒不信佛,常常仗著德妃娘娘的寵愛躲過這個差事,讓十四福晉帶著家眷代他修行。而四阿哥從年少時就篤信佛教,每天早晚都要念經修行,他手上有一串佛珠,常年帶著從不摘下,就是佛教有名的大乘宗師普海所贈,京城無人不知。
所以正月初六這一天,十四爺和弘春又開始了起得比雞早的日子,進宮上朝的上朝,讀書的讀書,我則在十四福晉的帶領下,跟著府裏的福晉們,格格們,嬤嬤們一起去京郊廣源寺上香吃齋。由於這次是全家一起行動,女眷們幾乎傾巢而出,轎子和馬車根本不夠用,女眷們又不宜拋投露麵,我便穿上了男裝,跟在隊伍後麵步行。
走出了幾十裏路,出了京城了,眼看周圍的房舍都變成了村舍茅屋,田地也漸漸多起來,視野很開闊,前麵綿延幾裏全是王府家人,我走在最後,一麵和抬物什的家奴說笑著,一麵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抽著路邊的茅草,福晉身邊的巧盼忽然從前麵走過來,對我福了福身子,說道:“姑娘可受累了!是哪個糊塗蛋叫你在這裏走著的,你告訴我,我稟告了福晉,扒了他的皮!”
我搖了搖頭,笑道:“麻煩巧盼姑娘回去跟福晉說,是我自己要走在後麵的。過年這些天幾乎足不出戶,一出門就有車馬代步,我都快忘了怎麼走路了,骨頭裏也長出懶蟲來了!”
巧盼捂著嘴,清泠泠一笑,邊走邊說道:“姑娘這話真是俏皮,福晉聽了得罵你貧嘴!”她盯著我,臉上帶著幾分嫉妒,幾分輕蔑,幾分敵意,道:“不過,咱們貝勒爺喜歡的不就是姑娘的俏皮嗎?”
我臉上的笑一僵,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她又換了一副表情,巧笑嫣然地拉著我的手,親熱地說:“姑娘是什麼身份?闔府上下隻有不長眼睛的才敢叫姑娘像個下人似的在後麵走路呢!福晉已經把管家訓斥了一番,叫人騰出一匹馬來給姑娘,我這就帶姑娘去前麵吧!”
我吃了一驚,路程走了一多半了,怎麼突然叫我騎馬!我從未說過自己會騎馬,事實上,我很畏懼騎馬。
她身材纖細,力氣卻著實不小,我被她拉扯著,不由自主地朝前麵走去,我一麵要看著腳下,以防被她的裙子絆倒,一麵要想怎麼拒絕福晉的命令,短短幾百米的路程,竟走出一身汗來!
“姑娘,你看這匹棗紅馬,是去年咱們福晉在木蘭圍場賽馬贏回來的戰利品,原本是蒙古草原上最桀驁難馴的野馬,烈性十足,皇上還曾說它是馬中豪傑呢!”巧盼把我推到一匹格外高大的馬麵前。我聽她這麼說,心往下一沉,竟叫我騎這樣的烈馬,險惡居心昭然若揭!我估疑地看著她,這到底真是完顏氏的主意還是她的主意?
她挑挑眉,笑道:“姑娘無所不能,不會連馬都不會騎吧?”
‘我的確不會騎馬’,這句話就要脫口而出,看到她那陰狠的眼神,我又生生咽了下去。我直來直去慣了,一下子竟沒有聽說她這話說的極盡嘲諷,極盡挑釁!
我在貝勒府住了一個多月,別的還不算熟悉,卻早已知道福晉身邊的大丫頭巧盼是個不好相與的主兒,我和完顏氏幾次碰麵都被她從旁插言,攪和地不歡而散,為此,趙嬤嬤曾勸我私下裏送胭脂水粉珠寶首飾等東西收買她。從澳門到北京一路上,為了打點隨行的官員差役等,我在葡萄牙積攢的資財都已經散盡,現在實在是個窮人(要不然也不至於要完全聽從教廷安排、依賴十四貝勒!),但還是盡可能地給她遞了紅包,可她既收錢又收禮,對我的態度卻一丁點兒不變!
後來我隻好盡可能躲著她。我對她挑刺兒的手段算是比較清楚了,現在這種情況,我要是拒絕,不論是什麼借口,她都有的是辦法在完顏氏麵前胡言亂語,把豆子一點大的事情擴大到比西瓜還大!說我不領福晉好意那是對我仁慈,說我‘恃寵而驕’藐視福晉權威是非常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