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倒是緩和了我的尷尬,我衝他笑了笑,道聲‘多謝十爺包涵’。轉頭對四爺說:“奴才正努力適應大清社會!但畢竟中西方文化不同,人們的觀念也不一樣,不同階層的人生長的環境,受到的教育更是大相徑庭,要是秋童有什麼不得體的地方,萬請四爺恕罪。”
四爺環視了一周,抿了口酒,笑道:“哦?那你說說,中西方文化有什麼差異啊?”
我想了想,看到環桌而坐的皇子們談笑風生,便說道:“比方說,中西飲食文化的差異。咱們中國人喜歡團圓,講究仁和,所以咱們吃飯的時候喜歡用圓桌,就席的人團團圍坐,共享一桌佳肴,相互敬酒讓菜,體現了人與人之間的尊重和禮讓。而西方人尤其是貴族的餐桌,往往是長長的方桌,主人坐在長桌的一端,客人坐在遙遠的另一端,每個人麵前有一份兒屬於自己的食具,餐食更不會混在一起,甚至說話都要喊著,對方才能聽到。西方也有圓桌,卻有特殊的意思。起源於十二世紀,啊,也就是五百多年前的不列顛,由當時的國王亞瑟創立,用於他和他的臣民們開會,代表國王對將軍們的尊重。因為圓桌沒有主客之別,所以每個人的位子都是平等的。不過,僅僅用於開會而已。由飲食上的餐桌禮儀,就可以看出,相對於中國人的‘天人合一,和諧統一’,西方人更注重‘以人為本’,他們追求個人的隱私和獨立。人,是一種群居動物,但是每個人又都應該是獨立的,有屬於自己的空間,自己的思想,哪怕是夫妻之間,也要留有距離。”
滔滔說了這麼多,兩側的人卻齊齊靜默了。十爺環抱胳膊,舉著一個青花金邊的酒杯在唇邊蹭來蹭去,眼睛直直看著桌上的某道菜,不知想些什麼。四爺卻是埋頭吃菜,不時給另一邊的十四爺和九爺夾兩筷子,溫情十足。
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漫不經心地問道:“還有呢?”說著,竟夾了一片香菇放在我碗裏,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愣住,除了迷惑不解,當然還有些受寵若驚。
“你是要適應中國人的飲食習慣,還是繼續西方人的獨立?”十爺也夾了一塊魚放在我碗裏,不冷不熱地說。
聽了這話我才明白,原來四爺是這個用意。趕緊毫不猶豫地將二位爺夾來的菜吃掉。我講究獨立,所以我不會單純的成為某阿哥黨的附屬品,但中國人的飲食習慣可是從小就養成的,根本用不著適應,所以明哲保身的道理我也很清楚!
“中國飲食講究色香味俱佳,烹飪方法變幻多樣,配料繁多複雜,每一道工序都講究技巧和意義。西方人則多在飲食器具上下功夫。整塊的牛肉隨便煮一煮,灑上一些生菜醬汁,放在精美的瓷器裏,配上就是一道招待貴客的佳肴。單純就牛肉來說,色香味不值稱道,唯一的亮點卻是那張來自大清的瓷器!”四爺看著滿桌賣相精美、味道爽胃的菜肴,漫不經心地諷刺著西餐。
各位阿哥聽了都笑起來。
且不論四爺是不是真的了解西餐,有沒有吃過正宗的西餐,這番評價是否過於片麵和主觀,但他這番話,卻讓我感到他對西方文化的不屑。或許因為這種不屑,會讓他更加排斥進一步了解西方文化和科學。
縱然我也不喜歡吃西餐,但此刻滿座的笑聲,嘲笑的卻不是西餐,而是我似的。
我不自然地跟著笑,感覺到十四貝勒目光落在身上,轉頭朝他看去,他目光溫和地注視著我,也在笑著,卻是理解和包容的笑容。
我朝他點點頭,默默地傳達著謝意,他了然地轉過頭去,又同八爺九爺聊起來。
四爺雖然不屑西方文化,席間卻總是詢問,然後拐彎抹角地做一番評價,不盡是詆毀,但也決不是好話。不過,我所能說出來的任何方麵,他都有所了解,而且能引經據典,結合大清民情詳細分析,他簡直就是一部活的,生動而詳細的百科全書!
於是,自然而然的,到了最後,變成我問,他答,他說,我聽。
不過,我對四爺的敬畏卻沒有因為說話多起來而消失,他在我身邊,仍然給我一種震懾的壓迫感。
一場歡宴下來,我仍舊沒看出來叫我上座的緣由,卻看出一件事:九爺,十爺,十四爺要好,而且都以八爺馬首是瞻,三爺五爺和七爺自成一家,各說各話,四爺一直同我聊天,我倒不知他偏向哪一邊。這跟教廷資料上描述的差不多,看來在京傳教士洞察大清風雲的能力非同尋常啊!
宴席過後,幾位爺又回前廳喝茶,三爺吩咐人帶我去文疏館見一個叫陳夢雷的學者,幫他解決一些外文資料的應用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