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茉莉粉替去薔薇硝 玫瑰露引出茯苓霜(2 / 3)

趙姨娘聽了,越發得了意,仗著膽子,便一徑到了怡紅院中。可巧寶玉往黛玉那裏去了,芳官正和襲人等吃飯,見趙姨娘來了,忙都起身讓:“姨奶奶吃飯。什麼事情這麼忙?“趙姨娘也不答話,走上來,便將粉照芳官臉上摔來,手指著芳官罵道:“小娼婦養的,你是我們家銀子錢買了來學戲的,不過娼婦粉頭之流,我家裏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貴些。你都會‘看人下菜碟兒’!寶玉要給東西,你攔在頭裏,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這個哄他,你隻當他不認得呢。好不好,他們是手足,都是一樣的主子,那裏有你小看他的?”

芳官那裏禁得住這話,一行哭,一行便說:“沒了硝,我才把這個給了他。要說沒了,又怕不信。難道這不是好的。我就學戲,也沒在外頭唱去。我一個女孩兒家,知道什麼‘粉頭’‘麵頭’的,姨奶奶犯不著來罵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買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罷咧,這是何苦來呢!”襲人忙拉他說:“休胡說。”趙姨娘氣的發怔,便上來打了兩個耳刮子。襲人等忙上來拉勸,說:“姨奶奶不必和他小孩子一般見識,等我們說他。”芳官捱了兩下打,那裏肯依?便打滾撒撥的哭鬧起來。口內便說:“你打的著我麼,你照照你那模樣兒再動手!我叫你打了去,也不用活著了!”撞在他懷內叫他打。眾人一麵勸,一麵拉。晴雯悄拉襲人說:“不用管他們,讓他們鬧去,看怎麼開交。如今亂為王了,什麼你也來打,我也來打,都這樣起來,還了得呢!”外麵跟趙姨娘來的一幹人聽見如此,心中各各趁願,都念佛說:“也有今日!”又有一幹懷怨的老婆子,見打了芳官,也都趁願。

當下藕官、蕊官等正在一處玩,湘雲的大花麵葵官,寶琴的豆官,兩個聽見此信,忙找著他兩個說:“芳官被人欺負,咱們也沒趣兒。須得大家破著大鬧一場,方爭的過氣來。”四人終是小孩子心性,隻顧他們情分上義憤,便不顧別的,一齊跑入怡紅院中。豆官先就照著趙姨娘撞了一頭,幾乎不曾將趙姨娘撞了一跤。那三個也便擁上來,放聲大哭,手撕頭撞,把個趙姨娘裹住。晴雯等一麵笑,一麵假意去拉。急的襲人拉起這個,又跑了那個,口內隻說:“你們要死啊,有委屈隻管好說,這樣沒道理還了得了。”趙姨娘反沒了主意,隻好亂罵。蕊官、藕官兩個一邊一個,抱住左右手;葵官、豆官前後頭頂住,隻說:“你打死我們四個才算。”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的死過去。

正沒開交,誰知晴雯早遣春燕回了探春。當下尤氏、李紈、探春三人帶著平兒與眾媳婦走來,忙忙把四個喝住。問起原故來,趙姨娘氣的瞪著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說個不清。尤、李兩個不答言,隻喝禁他四人。探春便歎氣說道:“這是什麼大事,姨娘太肯動氣了。我正有一句話,要請姨娘商議,怪道丫頭們說不知在那裏,原來在這裏生氣呢。姨娘快同我來。”尤氏、李紈都笑說:“請姨娘到廳上來,咱們商量。”趙姨娘無法,隻好同他三人出來,口內猶說長說短。探春便說:“那些小丫頭子們原是玩意兒,喜歡呢,和他玩玩笑笑;不喜歡,可以不理他就是了。他不好了,如同貓兒狗兒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時,也隻該叫管家媳婦們,說給他去責罰。何苦自不尊重,大吆小喝,也失了體統。你瞧周姨娘,怎麼沒人欺他,他也不尋人去?我勸姨娘且回房去煞煞氣兒,別聽那說瞎話的混賬人調唆,惹人笑話。自己呆,白給人家做活。心裏有二十分的氣,也忍耐這幾天,等太太回來自然料理。”一席話,說得趙姨娘閉口無言,隻得回房去了。

這裏探春氣的和李紈、尤氏說:“這麼大年紀,行出來的事總不叫人敬服。這是什麼意思,也值的吵一吵,並不留體統!耳朵又軟,心裏又沒有算計,這又是那起沒臉麵的奴才們調唆的,作弄出個呆人,替他們出氣。”越想越氣,因命人:“查是誰調唆的!”媳婦們隻得答應著出來,相視而笑,都說是:“大海裏那裏撈針去?”隻得將趙姨娘的人並園中人喚來盤詰,都說:“不知道。”眾人也無法,隻得回探春:“一時難查,慢慢的訪。凡有口舌不妥的,一總來回了責罰。”探春氣漸漸平服方罷。可巧艾官便悄悄的回探春說:“都是夏媽素日和這芳官不對,每每的造出些事來。前日賴藕官燒紙,幸虧是寶二爺自己應了,他才沒話。今日我給姑娘送絹子去,看見他和姨奶奶在一處說了半天,嘁嘁喳喳的,見了我來才走開了。”探春聽了,雖知情弊,亦料定他們皆一黨,本皆淘氣異常,便隻答應,也不肯據此為證。

誰知夏婆的外孫女兒小蟬兒,便是探春處當差的,時常與房中丫鬟們買東西,眾女孩兒都待他好。這日飯後,探春正上廳理事,翠墨在家看屋子,因命小蟬出去叫小麼兒買糕去。小蟬便笑說:“我才掃了個大院子,腰腿生疼的,你叫別的人去罷。”翠墨笑說:“我又叫誰去,你趁早兒去,我告訴你一句好話,你到後門順路告訴你老娘,防著些兒。”說著,便將艾官告他老娘的話告訴了他。小蟬聽說,忙接了錢,說:“這個小蹄子也要捉弄人,等我告訴去。”說著,便起身出來。至後門邊,隻見廚房內此刻手閑之時,都坐在台階上說閑話呢,夏婆亦在其內。小蟬便命一個婆子出去買糕,他且一行罵,一行說,將方才的話告訴了夏婆子。夏婆子聽了,又氣又怕,便欲去找艾官問他,又要往探春前去訴冤。小蟬忙攔住說:“你老人家去怎麼說呢?這話怎麼知道的?可又嘮登不好了。說給你老人家防著就是了,那裏忙在一時兒?”

正說著,忽見芳官走來,扒著院門,笑向廚房中柳家的媳婦說道:“柳嬸子,寶二爺說了:晚飯的素菜,要一樣涼涼的酸酸的東西,隻不要擱上香油弄膩了。”柳家的笑道:“知道。今兒怎麼又打發你來告訴這麼句要緊的話呢?你不嫌醃,進來逛逛。”芳官才進來,忽有一個婆子手裏托了一碟子糕來。芳官戲說:“誰買的熱糕?我先嚐一塊兒。”小蟬一手接了,道:“這是人家買的,你們還希罕這個!”柳家的見了,忙笑道:“芳姑娘,你愛吃這個,我這裏有才買下給你姐姐吃的,他沒有吃,還收在那裏,幹幹淨淨沒動的。”說著,便拿了一碟子出來,遞給芳官,又說:“你等我替你燉口好茶來。”一麵進去現通開火燉茶。芳官便拿著那糕,舉到小蟬臉上,說:“誰希罕吃你那糕,這個不是糕不成?我不過說著玩罷了,你給我磕頭,我還不吃呢。”說著,便把手內的糕掰了一塊扔著逗雀兒玩,口內笑說道:“柳嬸子,你別心疼,我回來買二斤給你。”小蟬氣的怔怔的瞅著說道:“雷公老爺也有眼睛,怎麼不打這作孽的人!”眾人都說道:“姑娘們罷喲,天天見了就咕唧。”有幾個伶透的見他們拌起嘴來了,又怕生事,都拿起腳來各自走開。當下小蟬也不敢十分說話,一麵咕噥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