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人躲在劉春庚的門店裏歇腳,劉春庚聽說後,馬上追著王家爭看了一會兒。褐色的五籮鬥,上麵分別寫著"天地君親師",金黃色的,比碗口還大,刺得劉春庚的眼睛發燙又發痛,回店裏用濕毛巾敷了半天眼,還沒恢複。
劉春庚笑著問工商人員,他背著籮鬥招搖過市,又不賣,是不是破壞市場,是否也收管理費呀?
兩個工商人員愣住了。他們互相看了看,噴著煙。有一個說,剛才黑哥都說那人神經,沒法收費的。
劉春庚醒過神來,說對對,神經病不追究法律責任,他以為背著金娃娃哩,在別人眼裏跟賴蛤蟆差不多。劉春庚還有意呶了個蛤蟆嘴。
屋裏人大笑起來。笑聲引來了他的寶貝兒子,顫顫過來,伸手拉了黑皮,說我要蛤蟆,我要蛤蟆。
大家的笑停住了。黑皮起身,挾著劉春庚兒子進了店後的院子。
劉春庚讓了煙,又拿出純淨水來,每人一瓶。他對工商人員說,都晌午了,別收了,天熱,咱一會喝冰鎮啤酒去。工商人員說這是工作,一耽擱,這個月的任務就完不成,頭兒會罵人的。劉春庚說都不容易啊,當年我最羨慕機關人員,以為他們夏天扇電扇,冬天烤火爐,上班清閑,吸煙喝茶看報,每月領工資,旱澇保豐收。現在明白了,你們工資不高,收誰的錢誰都不願給,費多少口舌,吵多少架,大家都不容易啊!倆工商人員挺感動,同時起身敬他煙,說理解萬歲,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每個人不得不念下去。劉春庚忙跟他們握手說,理解萬歲,今中午咱吃地鍋燉柴雞,我請客。工商人員說時間還早,劉春庚說不早了,過了十點半就能進飯店,可是你們城裏人說的。你們先打會兒牌。
黑皮推起樹蔭裏的三輪摩托,引人去劉三生的飯鋪。瘦猴忙替黑皮推那摩托。工商人員說還是俺自己推吧。邊說邊看時間,說時間還早,黑哥,再收幾戶吧,下午還得開會呢。黑皮笑了笑,說領導,這事交給我吧,把你們的票據撕給我幾張,隻要不怕兄弟開大頭小尾票,這事我辦了。倆工商人員雖是新手,剛剛從別的點換到這個點的,他們一聽就心裏透了亮。一個忙說,不怕不怕,有派出所的李哥站在那,咱們肯定能玩好,來找黑哥,就是李哥推薦的。說著忙打開包,將一匝小票遞給黑皮,黑皮沒動,瘦猴接了。
劉春庚沒有隨著來,是在家裏找好酒呢。他是繳費大戶,一看新來的工商人員不認得,不敢怠慢。他從店裏回到家裏,用塑料袋裝了兩瓶好酒,出了門一想,不對,人常說,工商稅務,喝酒隊伍,趕忙回去又裝了兩瓶。
他又看到了王家爭的影子。他家在村南頭,靠坑沿。一出院門,便能看見南邊的窪地。王家爭背著五隻籮鬥進了窪地,走向一片墳塋。陽光照得他發黑,像隻大螞蟻在青苗上爬。
他停在樹蔭裏,要看看王家爭到底玩什麼花樣。大熱天,背籮鬥進墳塋,不會去割草吧?墳塋沒別的東西,就是草厚些。
王家爭放了拐,蹲在一個墳後,卸下籮鬥。他在墳後磕起了頭。然後出人意料,竟然點著了籮鬥。籮鬥冒了黑煙,紅色火苗裏還有劈劈駁駁的聲響。
劉春庚以為看錯了,定定眼神,發現王家爭身後還有個籮鬥。這片墳塋是他王家的,他該不會燒籮鬥祭祖吧。日子也不是祭祖的日子,他到底弄啥呢?但著火的分明是籮鬥呀。
他心裏發痛,又不明白。想跨坑過去,又覺得不該去。
這時王家爭起了身,扶著拐,將籮鬥背上來,真的隻剩下一個了。
劉春庚明白了。這個古怪的王家爭真的用籮鬥祭祖了。燒的那四個,不用問,是"天、地、君、親",剩下的這個,一定是"師"了。他要把這個背到師傅墳前燒掉的。
王家爭果然朝師傅的墳前挪動,那墳並不遠。劉春庚哎喲一聲癱下來,酒扔在地上,砰地碎了兩瓶。他哭了起來。他不能讓他再燒了。他要去奪剩下的那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