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寶說,劉老板,我可好幾天沒碰到生意了,今兒你斷了我財路。
劉春庚說,改天請你喝幾杯,暈暈。
伍寶朝那幾人說,要不你們先回去,把頭給我留下,點暈後,叫人再送回磚場,中不中?
劉春庚大笑,拍了他的脖子,還有人欲捋他脖子,伍寶躲著,四處轉。
劉春庚趕鴨子一般,推著這些人走了。伍寶有點失落,他在陽光裏呆了一下,發現陽光像繩子一般,正捆著老槐樹,老槐樹當然不認,微微抖動著葉片,抽打陽光。陽光累了,往下落。樹葉也累了,往下落。他奔過去,撿了幾片樹葉,拂那上麵的光暈,誰知那幾片樹葉早已枯黃,金燦燦的,並沒有給陽光捆住。他不死心,認定自己剛才的發現沒錯,便撕開樹葉,認真端祥起來,想找到那一束束扭動的光線。三龍奪去他的樹葉,說回屋回屋,沒人點暈,你就講講要領嘛,明天理論聯係實際,俺倆學得更快些。你跟樹葉較雞巴勁?
他們剛回屋坐好,劉春庚又回來了。他說話也不避三龍地虎,他讓伍寶去鄉裏一趟,去勸勸文爺,這老頭又穿了那白衫,在鄉政府喊冤呢,鄉裏剛剛打了電話,王玉娥剛剛打了他的手機。劉春庚拉他出了門,說我打電話,叫瘦猴椅摩托帶你去,先把文爺弄出鄉政府再說。說著往兜裏摸,摸出一匝錢和手機,將錢塞給伍寶,又撥了電話。伍寶遲疑一下,接了錢。
劉春庚剛合上手機,那邊一陣摩托車叫,瘦猴果真來了。他對劉春庚說,剛才王姨已經交待,你還有事沒有?劉春庚拍了一下伍寶,摘下太陽帽扣在伍寶的光頭上,說辛苦你一趟,這也是咱村的事,集體榮譽嘛。回頭我跟村長說一聲,提留給你免了。伍寶說,大家的事大家管,我盡力勸他。你說這文爺較啥子真,都一把年紀了,平安是福都不明白嗎?劉春庚說,人一天三迷嗎,叫你費心了,回頭我請客。瘦猴,開穩點,別顛了伍老板的腰。伍寶笑笑,咱沒恁精貴。
摩托車的尾氣有點刺激,可對剛喘口氣的劉春庚來說,來到身邊的啞巴背上的新籮鬥更加刺激。他僅僅淋了一眼,心裏便急急地疼了一下。
如果說磚場是他和黑皮兩家共有,財產平分。那麼,這收繳籮鬥外賣,可是他自家的事,加上自己幼時也學掐這玩藝兒,雖沒有學到好手藝,但深深種下一種情結來。在塢坡鎮,沒人不說他聰明的,竟然沒有學會掐籮鬥,這成了他內心的隱痛。當初他也曾編過籮鬥,往供銷社裏送。他是明眼人,一看到自己的籮鬥比人家的差,就曉得自己這輩子肯定追不上了,尤其是王家爭編的。再聽到人家一口一個喊王家爭為"籮鬥王",心裏真是翻江倒海,猶如刀鉸。王家爭是外村的,他也不會這樣,偏偏是自己村的,偏偏是同門師兄。誰都曉得他叔疼他,會編籮鬥的絕活獨傳於他,沒想到叔沒有傳,或者說沒來得及傳。而王家爭又是殘疾人,樣子難看不說,又跟他不對脾氣。他嫉恨。
之所以壓他的籮鬥價,把他的好籮鬥壓得跟毛柱女人的一樣貴賤,那是有意的。因為直到今日,他一聽到"籮鬥王"三字,也會心跳一下。加上人家交籮鬥給他,全都是笑臉相對,點頭哈腰,而王家爭自恃東西好,連句好聽話都不說。每當他拿了錢,知道跟毛柱女人的一個價,還會酸溜溜地說,腦袋在肩上,籮鬥靠自己。心裏傲著呢。你傲吧,就是賣不到好價錢,有本事,背著籮鬥到外地,可惜你他媽的腿腳不靈便。你不讓我舒心,我也不叫你暢快。劉春庚這樣想,這樣自我安慰。但啞巴背上的新籮鬥閃閃放光,如同金條編的一般,令他忍不住多望兩眼。忍不住過去,拍一下。啞巴停下來,他伸了兩個指頭,意思是每隻二十元,比人家的高出幾倍來。啞巴籮鬥裏放了幾捆青草,抖抖的,也很晃眼。他以為啞巴會倒出草來,將籮鬥給他,抱草回家。哪知啞巴拇指指指天,又搖搖。他明白了,是她當家的不讓賣。這不是刮人眼嗎?
閃光的籮鬥漸漸模糊,他的心仍隱隱作痛。有點六神無主,恰好手機響了。王玉娥甜甜地喊了一聲哥,他才分過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