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你得等等,我不是說過娘的話了,這幾天黑皮倒黴。"伍寶從鄉政府裏扯了文爺出來說,"你看看多少人看你,老頭您糊塗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將來小梅還要活下去呀!"
他倆來到僻靜處。伍寶把長衫給文爺脫下來,前胸後背汗濕了不少,折起來,沉甸甸的,如同一塊薄石片,又涼又硌手。他用毛巾擦了文爺臉上和背上的汗。文爺的背肉皺巴巴的,讓他覺得一使勁能擦破皮。
他點了煙讓文爺吸上,又去買了汽水,讓他喝。文爺什麼都不說,幹裂的嘴唇一個勁地顫抖著。目光茫然。他說,老頭,你聽我一次信我一次中不中?我伍寶是啥人,你該知道的呀!你這樣,小梅知道了,會更難過的。
他說著,自己的淚在眼眶裏打轉轉。文爺緩緩喝著汽水,也不看他。等到汽水瓶空了,文爺說我聽你的,這水不賴,再買兩瓶,我給孫女帶去。伍寶兔子一般跑到那邊,買了四瓶,用塑料袋提了,送給他。他一直把文爺送到醫院門口,瞅著文爺進去,自己踱了半天,才回鄉政府,喊瘦猴回家去。
摩托車碾起了浮塵,一股股的泥味往鼻裏鑽。伍寶的頭扭向左右,瞅著滿目綠色。豆稞已經起來了。芝麻稞、棉花稞更高更茂盛。他隻看那些豆稞,透過車的叫聲,他還聽見豆稞裏有陣陣蟈蟈叫。眼前浮現起多年前,自己給小梅逮蟈蟈的情景,那仿佛是昨天的事情。
摩托車停在村委會的院裏。伍寶下來就找廁所小解。圍牆有個豁口,他曉得豁口外是個大坑,便跨過了豁口,到了坑邊的小樹叢裏方便。出來時,發現坑邊的光地上有幾個孩子正玩泥巴,他移了過去。
孩子們從坑裏挖來泥巴,做凹塢,比賽誰的凹塢響。遊戲簡單,將泥摶成方形圓形,用手指戳上不少洞,不能戳透,然後舉起來往地上摔,洞口朝下,會叭叭作響,崩得泥屑四起。
伍寶小時候也玩這個,玩得娘喊吃飯都不應答。現在又技癢。正欲幫一個輸得喪氣的孩子捏個好的凹塢,給瘦猴擰了耳朵,提往村委會。他知道王玉娥要問什麼,他不想去。連說晌午了,還得給老娘和徒弟做飯,有事下午再說。瘦猴不放,兩人僵擰著。王玉娥隻好過來,說下午吧,下午我找你。
伍寶娘坐在院子裏,她的神壇屋門上鎖,不過縷縷的檀香味還是從門縫溢出來。她問,小梅咋樣了?你到鄉裏見她沒有?
伍寶連連點頭,到井邊舀瓢水喝,想躲開娘的提問。一放下水瓢,馬上說娘,我喊地虎,咱到橋頭吃老母雞湯麵葉,那好吃。
娘說,晚飯你和地虎回來吃,叫上三龍也中。
伍寶說午飯還沒吃,晚飯早著呢。娘說,晚上你們回來,記住了。
橋頭的小飯館沒什麼特色,就一樣老母雞湯麵葉大家愛吃。起初是那些走船的漢子愛吃,說是船上水氣大,喝了母雞湯,加點火氣。如今那些撈沙子的船上仍有不少人去吃。伍寶四人坐好時,館子裏還沒幾個人。他們要了小菜,伍寶與三龍地虎喝起了啤酒。老娘靜靜地看他們。
飯好一會都上不來,地虎叫三龍過去看看。一扭頭三龍跟老板吵了起來。伍寶上去拉勸三龍。三龍說,走,換地方,有錢還能找不到吃的,活人不能叫尿憋死。他明明有一盆湯,放著也不給咱端來,氣煞人也。
老板忙遞煙給伍寶,賠著笑臉說,這盆湯,老哥,慚愧,不好意思,早就有了主兒。
地虎說,先來後到,這是規矩,數俺們來得早。
老板涎著笑,說那盆湯給村長留的,天天如此,村長安排好的。大家住了聲。老板每天上午隻殺兩隻母雞,頭滾的母雞湯都是王玉娥的。王玉娥不知聽誰說的,母雞湯不但補身子,還養顏。她說主要想用食療的方法治好失眠症。老板又給他們上了盤水煮花生米,說是送的。三龍嘲諷道,就這東西窪裏不缺。伍寶讓老板忙去。不一會兒,老板提了一個花紋漂亮的瓷罐子出來了。罐口雖蓋了東西,撲鼻的香氣還是散了出來,三龍咂咂嘴唇,一絲垂涎吊在下巴上。他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那花罐子。他低聲說,好東西喂母狗了。一旁的老太太說,這樣正好,我最煩油膩東西,咱不要頭湯,真吃還是家常飯,真穿還是粗布衣。今晚我給你們做一頓,你幾個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