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自豪地說,我是黃土地的兒子,我愛黃土地……起小,我就與黃土地親密不分,溜著麵麵土(細如麵粉的黃土),摔著泥炮長成大人,我發現著黃土地的秘密,尋找著黃土地的詩意。
還別說,我是有了些發現的,這些發現就在我俯瞰著的視線裏,我能如數家珍般地說出我能看到的公路和村莊,那密如蛛網的公路,牽連著無數的村莊,像是流水的河道,一波一波,越流越遠……薑村、梁村、碾合村,好娃出在太子村……八閻村、九豆會、十朝留,找不見青龍心發灰……關中西府的扶風、岐山,俯首可拾的就是這樣的歌謠,十分上口地記述著那讓人難以忘懷的故鄉記憶,在這些個星散的村莊裏,少不了祠堂、牌樓、路亭、戲台、寨牆等村社特有的基本元素,典型如韓城的黨家村,傳說這個原始麵貌保留得非常完整的村子,是有一顆避塵珠的,黃土地上風揚著的塵埃,是落不到村子裏來的。我不相信避塵珠,但我相信風水,黨家村的潔淨、美好,是他們祖先選了一處好風水,才是塵埃躲著村莊走。
黨家村如今成了旅遊勝地,去過那裏的人,都會為這裏的風水讚歎,牆接著牆,房連著房的老屋,滿是明清時的格局,素木密檻,花窗雕門,極端可能地誇張著村莊的曆史。我就曾兩次深入其中,在那無處不在的細節裏,認真地領悟著黃土地的信息,竟然讓我昏沉沉迷醉不已,把那一幢幢的舊時房屋,當做了童年的搖籃,讓我置身其中,仿佛懸浮在空中一般,又似乎流淌在水麵之上,沒有了依托和支點,我的沉重的肉體,一時之間,似乎是比空氣還要飄了。
有不知哪兒來的畫家,在黨家村的街巷裏寫生,看他專注的神情,我不懷疑他所寫的畫圖,一定是意象豐盈的。
黃土地的生活,大同小異,但這並不影響詩人的吟唱,很早的時候,有一些無名詩人,歌聲吟唱著黃土地,他們的吟唱被專司采風的官吏收集起來,編入了不朽的《詩經》;後來的李白、杜甫、白居易……還有蘇東坡、黃庭堅、李清照……也來詩讚黃土地了,他們都是唐宋兩朝偉大的詩詞家,他們筆下的黃土地,更加豐饒壯麗,更加風情萬種……到了現在,柳青來吟唱黃土地了,陳忠實來吟唱黃土地了,賈平凹來吟唱黃土地了,這些沾染了黃土地的字紙,漫浸著水的氣息,波動著詩意的靈性,在我們的眼前閃耀著、波動著,純厚而綿長。
哦,我們母親的神秘,母親的性感啊!
那應該就是我們的母親了,波動的黃土地啊,隻有母親才有這樣的風姿,是女孩兒就還不行,盡管她們彩衣飄飄,是很有黃土地的原始本性,但她們略顯嫩弱,還需要歲月的磨礪,像我們的母親一樣,身穿的衣服不會特別平整,舉止使她們的衣著更多一些褶皺,那是流動著的褶皺呢,像是海水一般,我們見過的海水就都是遊動著的褶皺。母親是輕盈幸福的,那衣袂上的褶皺也就輕盈幸福地變化著,變化出無限的形態來,那樣的變化,應該說,是人所樂意領受的……由於紡織物的自然垂感,或者由於一次次的漿洗,母親的衣裳還會出現一些別樣的變化,譬如色彩,又譬如褶皺,就如那黃土地種植的莊稼和陷落的溝壑……紡織物的美麗質感,有效地遮蓋了肌膚的潤澤,使其愈加透出難言的神秘和性感。
耗空了燃油的飛機,這時候開始下降了,一點點地下降,最後衝著長長的跑道俯衝下來,直接去了機場一隅的修理廠,乘坐在飛機上的乘客,在腳踏黃土地的一刹那,本能地曝出一臉的喜悅。
時在2007年春日,我不認識飛機上的其他乘客,隻認識我們的好同事王炳軍。
2008年5月3日晨西安後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