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名的理由(3 / 3)

《太平廣記》中的《獨異記》記述的這件事,屬實與否,應該不是我們所要考據的。我們隻是從陳子昂求名的舉動可以看出,古往今來,人之為了出名所費的心機,實在是太大了。

也許是受了陳子昂博名壯舉的啟發,我原來工作過的鹹陽市,有幾位寫詩的同道,辛辛苦苦地寫了幾年,把自己寫得窮困潦倒不說,卻總是不能出人頭地。幾個人商量好了,自籌點兒資金,到出版社買個書號把詩集出出來,也不求人買,找個稠人廣眾的場所,通知新聞媒體的記者來,讓他們架好攝像機、錄像機,咱們焚書,一頁頁撕著燒,把火燒得越大越好,咱們也好一日成名。

可惜他們沒有籌到足夠自費出版書籍的資金,如此出名的策劃便隻能胎死腹中。

卻好有位長沙籍的作者,大概也是錢不湊手,出了一本書,想要弄出些動靜,就在長沙市的五一廣場扒光了身上的衣服裸奔。過了些時日,見他第一次裸奔的效果不大,這就去了北京,選在西單的圖書大廈前再一次裸奔。哪知北京不比長沙,他脫下衣服不到一分鍾,就被巡邏的警察請進了派出所。

2005年12月9日的《信報》在披露這條新聞時,語言是調侃的,甚至還有點挖苦的味道。我想,那點調侃和挖苦絕對不是惡意,甚而是有益的。也就是說人應該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陳子昂設宴摔琴的炒作方法隻對他自己有用,原因在陳子昂是有詩才的,而且也有那一筆錢,咱的才情比不上陳子昂,錢財比不上陳子昂,咱就不好像陳子昂那樣鬧騰了。

即便很不自知地鬧騰了,依然會籍籍無名,甚或不要落下一點笑名。

譬如裸奔求名的那位著作者,誰知道他的著作是什麼?因此可說,便是脫得精光也無用處。原因就在於你不是夢露,不是陳寶蓮,人家天生麗質,不脫就很惹人眼目,一脫還不把人的眼球給閃爆了。

然而,就是這樣兩位脫而優則名的性感豔星,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出名而有什麼好結果。

大前年的秋天,性感脫星陳寶蓮在上海的一座大樓上縱身躍下,自殺身亡。按說,生命是一個人最可寶貴的東西,人死了,人們應該多少表示些哀悼之情。但是,對於陳寶蓮的死卻不盡然,甚至拉出大洋彼岸死了幾十年的夢露一塊兒說事,津津樂道她們演了哪些“脫”片,“脫”片上的她們多麼性感。鋪天蓋地的媒體,在那一段時日,滿是“寶蓮”“夢露”的豔名追蹤,讓人看了聽了,心裏總覺不是滋味。

說實話,在此之前我們有多少人知道陳寶蓮與夢露都演了哪些三級片,都與哪些人關係曖昧或是上了床。可當陳寶蓮一死,與陳寶蓮命運相近的夢露也不能安寧,這不能不說是媒體之惡與人性之惡了。

但這又不能全怪媒體和人性,首先是自己做得怎麼樣。為了出名,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顧,弄出一些損名的事,連死都沒法死得幹淨,這又能怨誰呢?怨隻怨當初潑著命出名時想不到還會有身後名。

我不知道,人死後是否真有靈魂,如果有的話,在地下的陳寶蓮和夢露該做何感想。

先前以為,隻有文人學士重名。如今看來,重名者遠超於此輩耳。世事流轉,世風演變,不知從哪一時起,逐名之風忽然大熾,抬眼望去,各行各業的人士都在追求知名度。逐名路上,人頭攢動,蠅逐蟻競,一派興旺景象。

何者競名?利也。

名與利在今日的聯係比什麼時候都緊密。試想我們的古人,求名多求身後名,出名是大不易的,所以極受社會的注意,千年萬年而不朽,概由於他們十分重視自身的修養,以修身而正名。孔子開館授業,有“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這七十二賢者又通過修身、正名,將儒家文化傳播發揚光大。其時,社會輿論對名人的要求是很苛刻的,張居正在曆史上是何等樣人物,他在明萬曆朝居首輔時,家父病亡,他未如期守喪,當即就為朝野所非議。民國時的上海灘,“三大亨”有錢有勢,名字一個比一個響,輿論卻不稱他們“名人”,而隻叫他們為“聞人”,因為名人不在於錢的多少,而在於社會聲望和道德修養。這是老例兒,現在不大講究了,今天的人削尖腦袋追逐“生前名”,所依憑的是錢,誰的錢多誰就出名。

我無意批判現在人的出名觀,但總覺得注意點兒還是好。

北京市消費者協會通過媒體給見錢眼開的名人就他們的代言問題發了一個公開信,總結名人在逐利時未經親身體驗,卻大講某產品的使用效果好,誤導消費者,而且在醫療服務和藥品廣告中虛假宣傳,誇大療效,誘導消費者就醫購藥,凡此種種,既是對消費者的不尊重,也是對自己的不尊重。

可是名人有誰去管這些,有奶便是娘,把自己武裝起來,去京都轉個圈兒,混個誰知啥樣兒的頭銜,再回自己的老家來,紮上一個藝術家的勢,身價陡增,口氣大長。假如再上一次央視春晚,風頭就更強勁,水漲船高,張口就是錢,而且是稅後的純利錢。

這就是出名的好處了。演藝圈是這樣,其他圈子也是如此,就是為文者流,該有一個清高脫俗的樣子吧,其實不然,想方設法弄個雜草叢生的東西出來,這便不得了了,拉來幾個小報的記者,再抓幾個幫閑的文人,就是一場好炒;到最後,連這樣的東西也弄不出來時,又到故紙堆裏亂翻,胡蒙亂編地寫出來,也不知他自己信不信,但他肯定是保住了名氣,也賺下了銀錢。

出名之人最怕被人遺忘,受人冷落。

盛名仿佛鴉片煙,會使人成癮的,沒了人群的持續追捧,他心裏的日子就不好過。美人遲暮、英雄末路,是懸在名人心頭拂之不去的隱憂。隻要頭上名人的光環不失,從政者就好升官,從藝者就好摟錢,從文者就好賣書……最不濟,也能時不時地換取一頓吃喝,賺來小姑娘幾頁含情脈脈的玉照和情書,開始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

有這樣多的好處,人們豈能不想方設法謀取之?什麼“名淵利藪,不可趨之”,屁話一句,酸溜溜說的人,可能是最想博取名望的那一個呢。

我這裏有則故事,講的是名人的事,看人家是怎樣做的,或許對自己會有些益處。

故事說的是儒學大家朱熹,他的腳上生了瘡,疼痛難忍,請了個很有名氣的道士給他針灸。還真是“一針就靈”,疼痛大減,連續幾針,便可行走。朱老先生為表達心意,揮筆寫下一首讚美詩相贈。道士高興而別,而朱熹的腳疾又疼痛起來,心想這與他贈與道士的詩意相背離,便不顧腳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追上道士,討回他的詩作燒掉。

見賢而思齊,我這裏搬出朱熹,是要告訴有點名聲的人,做事一定要有度,說話一定要準頭。再善良的人,受一次騙可以忍,受兩次騙就會留個心眼,絕不會傻裏傻氣地被誰騙第三次。

名人之所以出名,先前都是下了不少工夫的。而且是,應該知道自己的名是誰給的,沒有廣大民眾的支持和捧場,你給誰出名去?所以說,有了名氣就一定要為大家負責。

2006年9月8日福建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