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走到產婦的病房裏,我就想起這麼一回事:她是一位二十餘歲的少婦,與其丈夫感情甚篤。當他們第一個孩子未出世時,不用說凡屬懷胎的衛生知識都是應有盡有的仔細研究實行了。好容易望到九個多月,眼見他們的孩子要快誕生。有一天夜半裏這位產婦有了動靜,連忙叫汽車送她到醫院,交給一位天字第一號的產科醫師,安置妥貼,這位將要做父親的算是稍微安點心。過了一點鍾兩點鍾以至於四點五點尚未有什麼大的動靜,一直到太陽快要下去的時候,這位產婦開始她的痛陣。雖說她是初次分娩,而其忍著疼的力量還不算壞。她將嘴緊閉著,手抓住床邊,臉上的顏色一陣陣地變紫了,豆子大的汗珠不斷地往下流,卻一聲也不叫不嚷。她的丈夫看見這種情形,也是渾身渾頭是汗,急得出汗,不停地踱來踱去。隻是追著醫師問:“為什麼還沒有生下來?”雖說有人勸他離開病房到客廳去,靜候休息,他卻始終不肯離開他的夫人一步。他看見醫師好似不關痛癢的樣子,獨自安閑的坐在看護室看報,他很不高興地質問那醫師說:“您看她多麼可憐!為什麼不想法子讓她快點生,您不救她我也快沒命了;這樣的苦楚確真是要我死。”那位醫生才笑著臉對他說:“不要急,凡事總得順其自然。您夫人的心髒很好,骨盆合適,胎兒的頭不太大,方位又好,胎心很強,您放心罷。來,來,來,同我打一打撲克牌好了!”誰知道這番話更激發了那位丈夫的大怒,連向著醫師大罵他全無人心。醫師仍微笑的對他說:“您的焦急我固然是很表同情,不過我做了這麼多年的產科醫師,收生的孩子,不在成千,至少也有八九百個,卻沒有一個做父親的,因生產而失掉了性命。”過不多時,產婦被抬進了產房,空氣似乎很緊張的。但聽見呱呱一聲,胎兒出世了,母子平安。再過一個鍾頭,母親回到她原來的病房裏,嬰兒則送到嬰兒臥室裏了。這位父親忙忙看了嬰兒一麵,就趕緊走到他夫人的床邊,牽著她的手,低聲說:“咳!我早知生產是如此的痛苦,一定不會讓你受這樣的罪。從今以後,再也不要你生小孩了。”
不到二年的工夫,這位婦人又到這個醫院來了,又快分娩。這一次那位丈夫的愁容卻比上一次至少減淡了一半。他不在產房裏守候,乃在客廳裏沙發上躺著。這一次醫師們沒有挨罵。再過兩年第三個小孩出了世,還是在這個醫院生的。這次咧,這位丈夫既不在產房內,又不在客廳裏,乃是在家中等候醫院的電話。一聲平安報告就算完了事。接著第四位孩子又誕生了。這末一次是在秋初的光景,正是天高氣爽的時候,他同著幾位朋友在西便門外作“高而夫”之戲,所以在歸家之後,才知道醫院裏有電話,說太太生了一位小姐。他吃完了飯,洗好了澡,才上醫院去看太太。她一見了,不覺眼淚下來。實在因為這一次的生產,異常吃虧,不似從前的順利,並且沒有一個親人在旁來安慰安慰,所以一見了他,情不自禁地要訴苦。可是這位丈夫一點也不明白他太太的心理,反說:“你不要怕我不喜歡姑娘,我們的兒子不少,添一個女兒也不在乎,千萬不要因為生了女孩子發愁。”這幾句話,更使產婦傷心落淚了。實在說起來,這樣的丈夫還算不錯。有一次一位朋友講她認識一位婦人產前流血,迷信不肯請西醫。她臨危的時候,打電話找她丈夫回去見一麵,可是那位先生正在手戰(即賭博,編者注),且戰得大敗,決意“趕本”,不肯回去。待到天明返家,她已經一命嗚呼了。
畢竟生產是怎麼一回事?做父母的應該有如何的態度才是?上麵所談的頭一位先生,對於第一次的經驗,自然未免少見多怪,而在後幾次,又未免太不關心。至於那第二位先生就根本沒有人道,不值得評議。一次生產,都有一次危險的可能。做父母的都應當具有對於生產的相當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