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台上的折子戲，已是最後一場，一幕“化蝶”贏得在座叫好。饒是我怎生想，也憶不起，這九重天上是何時添了兩位怨男怨女的。平素就聽桐凰在那兒念叨，世人最道無情，最道長情，無情更長情，不如無情。
這兜兜轉轉我怎的都聽不懂，現如今也了悟了些，情這東西求不得，便不求，要不得，便不要，強取便是情殤，強求，便是終生如誤，就如台上這般，結局到底是自欺欺人。
我知，我阿姊，最是長情，心係蒼生，卻躲不過情之一字，最後殉了。我家小蕪菁最是無情，沒心沒肺，天真活潑，卻也為情之一字，永生永世暗無天日。
情之可怕同那地獄十八層不差分毫，或是更甚。能瞬間化人骨血，而不滅，刀刃身心，痛不絕。然我卻甚是激賞蕪菁敢愛敢恨的性子，還記得那日的情形，暴雨淋漓，她血流三步之遠，滿身狼狽，我問她：“你不悔嗎”？她笑得很是淒清，眼中含淚：“澤安阿姊，我蕪菁此生不欠誰，不怨誰，便也不悔。隻是錯生於天家，若我一命能換得滄嵐嫂嫂與哥哥來世重圓，能換得玨休生世安定，便也值了…怕隻怕，即算我死了千百次也換不回他們的音容笑貌了…···”
她用沾著血的手，攥著我的衣袖，然後抬頭一副天真爛漫：“阿姊，我恐是等不到昊兒開口喚我一聲姑姑了，阿姊切莫告訴他我害了他阿娘和父君，也切莫告訴他，他還有個姑姑…···”。
這最後的一句話蕪菁說得是極為艱難，也是讓我極為心痛的。
後來怎麼著了？我隱約記得，蕪菁被處以極刑，壓在了洪荒時代鎮壓戰場妖魔魂魄的八尋塔中。那時心一直隱隱揪痛。蕪菁，那個打小被我照看大，喚我阿姊的女兒，離開最後一瞬口裏還念著自己不悔的女兒。我終是狠不下心，又或是心太狠。後來用了禁術在蕪菁被押走前抽離了她的一魂三魄，用玄天鏡製了幻象。她剩餘的魂魄生生被雷刑打散，又生生被強硬聚在一起，那苦楚是常人無法想象的，也是我不敢想象的，所以我眼睜睜看著蕪菁軀殼帶著裏頭殘存的魂魄被押走，卻，並未跟上。
一時間物是人非，阿姊，姊夫，蕪菁，都沒了。
再後來，不知是誰，暗中使詐，後來天帝命人向我討蕪菁魂魄。我那時已是心盡力竭，撐著最後一口氣把蕪菁魂魄交於閻羅君手中。轉而與天帝拚命，想我堂堂定涯山上神，竟被逼到如此境界，不發狂也是難得。
然那命運不饒我，定要我嚐嚐雷霆萬鈞的滋味，神本就是逆天而存的，我又犯下殺戒，天理難容。八十一道天雷受得住，便依舊是神，受不住，便是殘渣也不剩。誰能料得到，這雷劫我便是看也沒看到，自然也沒受到。以是我便認為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這世上大抵壞事都是攙和在一起，方才顯得傳奇。
天帝見我不歸還蕪菁魂魄轉而向我討要包子，笑話，包子是我阿姊耗費一半神力保下的，尚還不會開口說話，倘若放在了所謂的九重天上，不光是我阿姊和姊夫，就連被壓的蕪菁也是絕然不會同意的。
以是，我獨自帶著包子躲了起來，那段時光，可真是讓人念想。我終是沒有允蕪菁的諾，我在包子開口說話那會兒，第一次聽見的不是阿娘，不是父君，不是姨母，而是…姑姑……
本想著一直能與包子呆在這世外，直至外頭的人忘卻了，劫數消散了。
可那日，包子跑出了仙障，我原以為那仙障可以保他一直到大，卻也不想上神與天界三皇子的兒子彼時仙力再不濟，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興許我老了，記不住了，後來之事如過眼雲煙，那煙又怎能用手抓住？
我這樣想著，台上的戲又開了新場，左手邊的杯中茶水已重新斟過，有些燙手。皺下眉頭，心緒頗為不寧，這傷心事不提也罷，提了便是止不住般，惹人心神。這些個凡人也頗為不知趣，成日整些讓人起舊念的戲碼作甚？
想想我這幾日不是被回憶糾纏，便是對著清梵送的那畫發呆，可歎可歎，回憶暫且不提，早已過去，但那畫還真真切切在我手中，那小童的口述我也真真切切的記得清楚。
莫不是，清梵這廝對我有幾分意思？
瞬又晃了晃腦袋，這些情事不是我這過氣的腦仁兒可以思慮的，既來了凡間，便是要好好逛上一逛的，那勞什子的玩意兒痛痛給奶奶我滾開。
站起身，走出了戲園子，正門的小二正抵著門框打瞌睡，聽見了腳步動靜，轉醒過來，急急忙忙對我施了一禮道：“客官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