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那棍杖落身的慘烈,夏初便禁不住痛苦發怵,眼淚鋪天蓋地的滑了下來。
她用盡全力,拚了命爬了起來,不顧衣裳單薄,不顧傷口劇痛,隻急促地往外奔去。
長長的回廊仿佛沒有盡頭。
雪仍在癲狂地下著,放眼望去,隻有悲愴慘白,如一片縞素。
她赤著足不停的跑著,直到再沒了力氣,才大喘著倒在地上,冷餓交加,疼痛煎熬,疲累絕望,這種滋味,當真是比死還難受。
耳邊是厚重的宮鞋踏在青磚上發出的咚咚聲,不時伴有人說話的聲音,她急得火燒似的,下意識的左右張望,想找個地方藏身,巧合般的,她身後便是一座殿閣,於是她倉促地便推開殿門,奔了進去。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殿閣裏竟然有人!
垂幔後傳來呼哧哧的氣喘聲和咳嗽聲,聽見門開的聲音,掙紮著,抖心抖肺地問了句,“是誰!”
那聲音極是暗啞瘮人,她嚇得腿打顫,太害怕,心跳得嗵嗵的,也不敢貿然回話,竟轉身藏進了一旁的梨木櫃子裏。
隻是更令她想不到的是,櫃裏早已藏了人!
那人身量仿佛比她還小,雙眼在昏暗中閃動如辰,她驚得險些叫出聲來,幸虧那人及時捂住了她的嘴,緊緊把她壓在胸前。
而下一刻,殿門大開。
許尚宮攙扶著皇太後踏了進來。
當今太後年近五十,雖半老徐娘,卻仍是儀態萬方,臉上妝容精巧,一身織錦緞八團彩雲事事如意祥紋宮裝,頭上戴著金累絲碧玉瓚鳳釵,一串圓潤的南珠流蘇泠泠垂下,光芒咄咄逼人。
此刻,許尚宮已撩開了層層垂幔,不疾不徐的朝榻上之人叩拜下去,歎了口氣,道,“皇上,太後娘娘來看您了……”
榻上良久無聲,隻聽得見愈發急促的喘息,似帶著無盡的不甘與憎恨,無端的令人毛骨悚然。
皇太後一步步近前,坐在榻上,目中流露幾許溫和,柔聲問:“喝了太醫院新開的藥,皇帝可好些了嗎?”
平躺在榻上的皇帝麵色青白憔悴,雙頰凹陷,瘦如骷髏,已是油盡燈枯,聽見自己母後的關切之語卻隻是抽搐著冷笑,隻覺氣湧如潮,眼中倒陡現了一絲清明,平靜道:“母後若真關心兒臣,就讓……就讓兒臣回未央宮養著吧……這長樂宮……兒臣實在是住不慣……”
一聽這話,皇太後眉間閃過一道陰霾,戴著赤金護甲的尾指竟克製不住的微微顫抖,半晌才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雙眼眯起,細細盯著自己兒子,“皇帝為何急著回未央宮?莫非在那兒藏了什麼寶貝不成?”
皇帝悚然一驚,身體裏不知從哪兒生出了力氣,猛地暴起,眼神焦灼欲狂,“母後這話是何意?”
皇太後站起身來,漠然哼笑:“我的兒,你當真以為母後老了就不中用了?哀家未滿十三歲便嫁進了這帝王家,幾十年裏,不止一回九死一生,再怎樣血腥的宮闈變故都挺了過來,熬到今天,這宮裏已經沒有什麼事能瞞過哀家的雙眼!”
她咬牙,一字一句滿帶失望與怨恨至齒縫中迸出,“皇帝蘇醒後便命吳良福那狗奴才將康王召到了未央宮,命他留住宮中,承諾大行之後會將皇位傳給他!”言及此,她的聲音似被什麼哽住了。五內俱焚,眼中的水霧將一切扭曲模糊,幾經努力才能繼續,恨聲道,“做了二十幾年母子,哀家想不到,你竟這樣恨著哀家!你寧願將皇位傳給兄弟,也不傳給自己兒子,你究竟是想置哀家於何地?!一旦新帝即位,哀家的地位必為新帝生母所取代。那時,你叫哀家何去何從?!”
皇帝半伏在榻上,好似瘋魔了一般,劇烈抽搐著,狂笑著,聲音猙獰而怨毒:“母後是天下第一聰明人,怎麼也會有想不到的事嗎?”
皇太後也笑,蒼白的唇蠕動著,聲音遠遠的,仿佛在天邊:“是啊…哀家早就該想到,為著沐妃的死,你是恨毒了哀家……”
“母後聖明……”
皇帝冷哂,額上青筋暴出,目光好似毒箭一般,“隻是在這之前,母後與兒臣的母子情便已經斷了!母後自是耳聰目明,但兒臣也絕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傻子!母後用怎樣見不得人的手段害死了父皇,又如何在父皇大喪期間,妝紅綺綠的向楚雲揚那亂臣賊子投懷送抱,這一切的一切,兒臣永不會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