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條小命(1 / 2)

慶嘉十八年正月。

日暮時分,茫茫大雪裹著陰沉幽暗的天色遮住了整座皇城,滿世界冷得要凍死人似的。

黑燈瞎火的永巷裏飄忽傳來一聲聲瘮人的慘號,仿佛是索命的厲鬼撕心裂肺的哭叫,在這寂靜的夜裏叫人心裏直發毛。

浣衣局裏,一眾奴才被管事的芹姑姑命太監們拿了刑杖,打得皮開肉綻的,血珠子飛濺四射,化入漫天遍地的冰雪之中,告罪求饒的哭聲不絕於耳。

高高在上的芹姑姑整張臉扭曲得不成人形,直勾勾盯視著腳下受刑之人,怒咬著一口白牙,提高了嗓門:“給我好生用心打!不打掉一層皮,也不能叫你們記住了,在宮裏當差,凡事都得仔細謹慎!長樂宮送來的衣物你們也敢洗褪了色,得罪了皇太後身邊的人是可以隨便蒙混的麼?當真是活膩味了!”

漸漸的,求饒聲弱了下去,隻有廷杖擊打在人身上異樣震耳的悶響,鮮紅的血染紅了整個浣衣局。

八歲的夏初年紀最小,趴在刑架上一動不動,腦中越發昏沉,手腳都僵了,什麼想頭都沒有,她進宮沒幾天,隻知道這是個能吃香喝辣的好地方,卻不知道宮裏麵的險惡,還沒吃上頓飽飯,就要去死了。

她這會兒反倒平靜了下來,一咬牙也就過去了,死了就清靜了,她的手漸漸鬆開,閉上了眼。果然,聽見有太監在喊:“芹姑姑,這賤婢不經打,怕是不行了!”

那芹姑姑近前斜了一眼,啐了口唾沫說晦氣,目光中毫無溫度,隻簡單撂下一句:“就當病死的,拉出去埋了!”

兩個小太監應了是,忙一前一後抬著夏初,哆嗦著行走在積雪盈尺的永巷裏,迎麵的雪花讓兩人不停的打著寒戰,也不知是冷還是怕。

寒風呼嘯間,遠遠的,有陣陣腳步聲傳來,驚得兩人猛地停下了腳步。

幽黑詭異中,好似有宮燈的暖光流轉。

很快,一隊宮女的身影映入眼中,領頭那人頗有些年紀,慈眉善目,一身絳紫色藤紋宮裝,披著厚實的鬥篷,頭上梳著大手髻,加以燒藍點翠的花釵。

兩人立時便認出了,來人竟是皇太後身邊侍候的許尚宮,於是忙不迭放下青嫵,嗬腰到近前,跪了下去。

“尚宮大人,想是天冷,有宮人受不住凍,病死了。”有宮女憑著猜測低聲向許尚宮稟報著。

那許尚宮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兩個顫顫巍巍的小太監,又看向夏初,隨即竟蹲下身,探了探夏初的氣息,奇跡般的,竟感到氣若遊絲,倒是個福大命大的,還有得救,她轉過頭問道,“這小丫頭是在哪兒當差的?”

兩個小太監躊躇著,一顆心仿佛要跳出胸腔,過了半晌,其中一人才大著膽子回道,“回尚宮大人,是浣衣局的奴才,因……因幹活時摔了一跤,連病了好幾日,芹姑姑見她快斷氣了,便命奴才二人抬了出來……”

在宮裏,除了主子,其他人等,即便是有頭有臉的管事姑姑,也沒有權利輕易打死宮婢,宮婢若犯有大過,理應送往訓誡司,論罪懲處。

隻是規矩是立了,但這麼多年來,宮裏哪天不出點事兒,被私下打死的宮婢卻還是數之不盡。

說實在的,這些都是瞞上不瞞下的事兒,是故這兩人才扯了個謊,指望著蒙混過關。

許尚宮在宮裏半輩子了,何等精明,親手執了宮燈一照,見夏初渾身血淋淋的,立時便明白了是什麼回事,雖氣那兩人欺瞞,卻也不能立時揭破。

一旦揭破,便定要請旨整肅宮闈,必要折騰得雞飛狗跳的,而眼下,皇上病重,發熱昏迷不醒,太後為立太子之事日夜操勞,後宮卻是半點都亂不得的!

且讓這些奴才逍遙一時半刻吧……

她閉目一歎,思量了下,便不再理會那兩人,隻吩咐隨行的宮人道,“將這小丫頭帶到我那兒,先找個太醫好生調治,不管用什麼法子,千萬要救活過來!”

兩日後,長樂宮。

輕柔飄渺的帳子層層垂地,四下裏暖光寧和,青花纏枝蓮托八寶三足爐裏焚著氣味幽然的檀香,令人不覺忘卻痛苦。

夏初睜開眼來,第一念頭不是死而複生的驚喜,卻是恐懼和害怕!

這是什麼地方?看四下一片錦繡,怕是哪位主子的寢殿吧?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

若是被人瞧見了,怕又躲不過一頓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