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贏了,也許能找到那開他心靈之門的鑰匙。萬一輸了……我心蹦蹦直跳。我使出全力主動出擊。長抽短吊,揮板扣殺,總算險勝了他。小進沒因自己敗陣而懊喪,反為我贏球感到分外高興。啊!多麼純美憨厚的孩子。我立即試探著問:“聽說你特會打鳥,能把彈弓拿來看看嗎?”
吃過晚飯,他把自製的五把彈弓都拿來了!仿佛在炫耀家珍。我發現,其中的一把非常精致:弓架磨得鋥亮,把兒上纏著紅塑料繩,下麵還綴著長長的穗兒。他津津有味地向我介紹“打鳥經”!
“要活的,得打腿;要死的,得打頭。圓石子打不死,有棱兒的一打一個準。”
以後幾天裏,我們形影不離,他教我打鳥,我幫他補課。我倆訂下君子協定:他保證不再“蹲班”。我決心演好小馬駒。
可就在我離開山村的那天早上,他突然出現在我麵前,“阿姨,您不是演一個會打彈弓的孩子嗎?給您!”
“那……你用什麼?”
“我再做一把。“說著,他扛起我的行李就跑。
到了車站月台上,他撂下行李,低著頭輕輕說了一句:“阿姨,你可要再來呀!”說完,就跑沒影兒了!直到火車快開了,我才發現他一直騎在一棵棗樹杈上,默默地看著我……嗚!——火車緩緩地啟動了,他不顧一切地跳下棗樹,追著火車喊:“阿姨——再——來——呀!”霎時間,送行的孩子們也都跟著跑起來。久久地、久久地,我把那綴著長穗的小彈弓緊緊地握在手中。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給我的遠不止這把彈弓,是山村孩子純真的感情,是多麼美好的心靈……
演出成功了,我收到不少孩子的來信。文化部又授予我表演一等獎。這時,我的心又飛向了十渡。我給小進去信,信上寫著“親愛的孩子,我感謝你……”一個星期以後,我收到了回信:“阿姨,我考上中學了!”
啊!多麼幸福,多麼欣慰,心靈的溪流融會在一起是那樣甜蜜、美好。
小溪嗬,不停地流著,它並非一直那樣歡暢,有時遇到曲折,有時差點枯竭,但它還是不停地流著。記得1979年複排童話劇《馬蘭花》,我再次扮演小猴子,真使人感慨萬千啊……從1956年初排起,將近四分之一世紀過去了,在這個我所鍾愛的藝術形象裏,傾注了我多少艱辛與追求,銘刻著多少歡樂與酸痛啊!
1960年冬,《馬蘭花》在風雪交加的內蒙古演出。一天,一個戴著紅領巾的小姑娘上台給我獻花時,悄悄地告訴我,她跟劇中的小猴子一樣,撒過謊,可沒勇氣向老師認錯。看了《馬蘭花》,她真是後悔。她膽怯地問我:“您願意跟我交朋友嗎?”我說,當然!就這樣,我們一直保持通信聯係。十年浩劫使我們中斷了音訊,我和大家被迫離開了心愛的舞台,離開了我們的小觀眾。小溪枯竭了……
在那沒完沒了的大批判中,我百思不得其解:《馬蘭花》怎麼是毒草?我演小猴犯了什麼罪?我茫然,我痛苦,不知所措。突然有一天,就在我“勞動改造”的農場,收到了從吉林輾轉寄來的小郵包,打開一看,裏麵裝著一雙天藍色的尼龍襪,襪筒裏還藏著一封信。噢,就是當年在內蒙古草原上給我獻花的小姑娘!她在信中說,“姐姐,這麼多年從報上看不到劇院演出的消息和你的名字,不知你現在何處,是否受到衝擊?這雙尼龍襪是我用插隊勞動掙得的第一個月的工分錢給你買的,請收下吧。天藍色象征著純潔的友情,我永遠忘不了《馬蘭花》對我的教育;忘不了我們之間的友誼。願它像鬆柏那樣永遠常青!”熱淚撲簌簌地滴落在信紙上,我的心兒在顫抖。嗬!小溪,還在流淌,盡管流得那樣艱難,可是誰也阻止不了你……我想到明天,小溪還會偷快地歌唱的!我期待著那一天重返舞台,為孩子們演出……
1983年在王府井小學的一次中隊會上,我聽到一位小姑娘朗讀她的《“馬蘭花”觀後感》,她說:“我和連阿姨演的小猴子一樣,也撒過謊……那天,我玩得忘了時間,很晚才回家。怎麼向父母交代呢?於是,我撒了個謊。看了《馬蘭花》我真後悔,第二天就向父母承認了錯誤,以後,我再也不撒謊了。”
我又一次熱淚盈眶——不是自我陶醉,而是驚異一個角色竟會有如此長久的藝術生命力!
不久,我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還是這位小姑娘,得知以後,馬上給我寄來祝賀信,還蹐寄了一幅從雜誌上剪下來的中笛畫:三隻猴子在采摘成熟了的枇杷。畫上的題詞是“枇杷熟時滿林香”。啊,二十三年前的一束鮮花,二十三年後的“一束枇杷”,兩代小觀眾的心靈相通,這其中的深情厚誼,詩情畫意,我是無論如何也難以盡述的。
“此情可待我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我不記得第一次演小猴時,我頭上的烏發有多長?我也不記得,再次演小猴時,我兩鬌的白發有多少?我隻記得二十三年前的鮮花,二十三年後的“枇杷”,隻記得法國畫家柯樂的話:“我每天祈求上帝的,就是要他永遠留著我做一個小孩子,使我能夠用一個小孩子的眼睛來看來畫這個世界。”
我愛這條小溪,願它永遠歡暢地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