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2 / 3)

貝葉上反複著十二歲的聲音,燭光裏搖瘦了十二歲的年齡……

緬寺的黃昏嗬!

晚霞熄滅了,空蕩蕩的天上消失了最後一片憂鬱的雲。

孩兒默默把眼光投向山寨——

那裏有誰家媽媽喚歸孩兒的聲音傳來,那裏有悠揚的作芯從大青樹下吹來!

那裏有烤熟的香竹飯嫋嫋的香氣飄來……然而,緬寺靜靜,暮色也靜靜地遮沒著通向竹樓火塘的路,遮沒著孩兒眼睛剛剛閃了閃的兩粒光亮。

緬寺的黃昏啊!

晚鍾又敲響了。孩兒默默轉過身去,金黃色的袈裟靜靜地消失在一片燭光裏了……

棕櫚靜靜,緬寺靜靜。

我也靜靜,心也靜靜地升騰為一個圓滿的月亮,讓它掛在寺裏那棵高高的椰子樹梢,去照耀孩兒今夜的夢境吧!

太陽雨

濕漉漉的陽光,金閃閃的雨滴……

西南邊陲的綠翡翠——西雙版納,在驟然降臨的太陽雨中彌漫出別樣的韻味來了。

遠遠近近的淅淅瀝瀝裏,天空,藍成一張高高帷幕了!筍塔,白成一朵輕輕的雲兒了;火炭樣的鳳凰花,燃燒得更紅豔了!連叢林中搖出來的牛鈴,也響得更悠揚了……

迷人的太陽雨!

讓凝固了似的綠翡翠又生動地搖曳起來;

鳳尾竹披著金色雨絲跳起裘娜的孔雀舞來,芭蕉的闊葉被跳珠一樣的金色雨滴叩擊出密集的象腳鼓點,棕櫚樹甩動綠色長發,仿佛是在金色黃昏悠雅地梳洗……

讓我也走進濕漉漉的陽光中去!

讓我也走進金閃閃的雨滴中去!

美麗的太陽雨!給我驚奇的眼睛以七彩的幻想光亮,驀然,心窩裏飛出一隻激動的鳥兒,銜起這塊沐浴著太陽雨的綠翡翠嗬!放在了我的情懷裏……

海的對話

——媽媽,媽媽,太陽落山的時候,我看見一根斷成幾截的玻璃棍,挑著一盞亮晶晶的燈,在黑漆漆的大海上走來走去。您知道那是什麼嗎?

——孩子,那是大海的精靈,你可不敢去呀!

——哼,您騙我!那是捉海蟹的人。他手裏提著舀網,在近岸的淺水裏走。左手擎著盞嗤嗤響的電石燈,長長的燈影拖到了水裏。

——哎,你這孩子……

——媽媽,媽媽,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見一條明晃晃的響尾蛇,在黑沉沉的海上爬來爬去。您知道那是什麼嗎?

——孩子,那是巡海夜叉舉著的火炬,你可不敢看呀!

——哼,您騙我!那是爸爸的漁船,突突地開到很遠很遠的海裏。他的船頭亮著不熄的燈光,燈光的影子在水裏搖曳。

——哎,你這孩子……

——媽媽,媽媽,早晨天亮的時候,我看見一條搖頭擺尾的金龍,嘴裏噙著一輪紅紅的太陽,在藍瑩瑩的海上升騰。您知道那是什麼嗎?

——孩子,那是真龍顯身了,你快領我去看吧!

——不對,老師說:那是我們祖國的航船,以新世紀的太陽為指路燈,向著世界的海洋破浪遠征哩!

祈雨

我住的那島子,雖然四麵環海,卻是田多船少,以種莊稼為主。舊社會,沒有水利設施,種田全是靠天吃飯,一時旱了,就到龍王廟磕頭上香。

我十歲那年的春夏之交,天大旱,滿坡的莊稼枯死,田裏踩一腳撲騰騰的直冒煙,幹水塘黑色的泥土裂得象像龜蓋,好多吃水井都幹涸了。眼瞅著活不下去了。這時候,缺乏自然科學知識、把命運交給神靈的人們,就自發地組織起來,抬著龍王泥塑像串村祈雨。

俺們那裏祈雨,每戶都得參加,學校也要停課。參加祈雨的人,頭上戴著柳枝編製的圓帽,手裏還得擎著柳枝,因此,每當祈雨的時候,村裏村外的柳樹,幾乎都變成了光杆。為什麼要用柳枝呢?據說,柳枝是觀世音菩薩角以灑神水的靈物。

祈雨隊伍最前麵是四個壯漢抬著龍王像,龍王像後邊,是推選的村裏有威望的老人帶隊。差不多每次祈雨都推選我家街坊老袁頭。老袁頭手擎銅鑼,哐——哐——,一下輕,一下重,不緊不慢地敲著。敲幾下,就放開嗓子吆喊,“老——天——早下大雨!”俺們祈雨的隊伍就緊跟著呼應:“阿彌陀佛——”

就這樣地遊街串村。路上遇見龍王廟,老老小小就齊刷刷地跪下來磕頭。那陣子,島上信龍王的人多,每村都有龍王廟,多者三五座,最小的是鑿在山岩或是砌在牆壁上,裏邊光有牌位沒有塑像,不管大小龍王廟,見了就得跪,一跪再跪,膝蓋頭被石頭咯得生痛。痛也得跪,不跪祈雨的心不虔誠。

祈雨是有規矩的,不能說笑打鬧,不能鬆鬆垮垮。俺們孩子家可不管那一套,一邊喊著“阿彌陀佛”,一邊用柳枝互相戲鬧。有的還故意把“阿彌陀佛”喊成“俺們多福”。

天隻要一幹旱,氣候就熱。祈不下天上的雨,卻是祈下身上的“雨”了。日頭像團火似地烤人。天晴得像是被狗舔淨了的碗,一點雲絲也沒有。有時刮來一陣小風,也是熱乎辣辣的。要不是戴著柳枝帽,光著的頭說不定會被日頭曬爆的。

可苦了老袁頭。天不下雨,就得天天祈求。天天祈求,他就天天手擎銅鑼喊“老天”,嗓子啞得都說不出話來。沒多久,憂愁加勞累,就病了;病了,也不歇。他是靠種田生活的老農,祈求不下雨來,活不了命。他強打精神還是走在隊伍前邊!可是手沒擎鑼的勁了。他就把毛驢牽出來,將鑼掛在驢脖子上,一手扶著驢,一手敲鑼。開頭那驢挺直脖子“馱”著鑼,任老袁頭敲打,時間久了,頭耷拉了下來,掛在脖子上的鑼就一走一碰腿,後來,幹脆不動彈了。

驢不走了,老袁頭也癱在地上。祈雨的人就不宣而散了。

過了兩天,村裏忽然流傳個說法:求不下雨來,是因為出了旱魃,要想天下雨,得把旱魃找出來。

保長發出了話:“發現旱魃在準家墳裏,就扒墳掘屍!”

我不知什麼是旱魃。就找人打聽,聽人說,旱魃是引起旱災的魔怪,附在死人身上。因此,捉旱魃得扒墳。我又問,怎麼能知道誰家墳裏有旱魃?人家告訴說,誰家的墳土潮濕,就在誰家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