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3 / 3)

從此,我每天,就守著這個盛滿雨水的盆子,望嗬,望嗬,多麼盼望著這水裏馬上會變出一堆明光光的珍珠來,可是,一天天過去了,水還是水,哪裏有珍珠的影子?

奶奶又是笑笑,沒有說話。也不知過了多少天,奶奶突然對我說:

“小嫩,你不是想看珍珠嗎,走,我領你去!”“真的?”“可不唄!”

奶奶領我出去了。我心想:她要把我領到哪裏去呢?是高山?是大河?是……

奶奶把我領到一塊地邊,站住了。她伸手指著那一片片成熟的莊稼,笑眯眯地說:“你看,這滿地不都是珍珠嗎?”

“什麼什麼,這就是珍珠?”

開始,我還不相信。後來,奶奶用手捧著一顆穀穗,讓我看:嗬,果然,隻見這穀穗上就是有一粒一粒的小珍珠;奶奶又用手指著一個大玉米棒讓我看:嗬,果真,這玉米棒上就是結滿了亮光光、金閃閃的大珍珠……

“奶奶,這麼些珍珠,都是小雨點兒變的嗎?”

奶奶說:

“可不。今年遭天旱,地裏的莊稼都快旱死了。正在這時,突然,下起了一場大雨,這場雨下得好大呀!就是這些小雨點兒,它們不留戀在天上過舒服的生活,甘願投身下來,救活了這麼些莊稼。莊稼得救了,可是,小雨點兒卻不知哪裏去了。有人說它們沒有消失,這穀穗、玉米上結著的一顆顆金閃閃的珍珠,就是它們變的。”

噢,我的心沉了下去。小雨點兒,多麼可愛的小雨點兒嗬!以前,我總覺得小雨點兒好玩,沒想到,它竟然是這樣……

從這以後,也說不上怎麼的,我更加喜歡小雨點兒了。每逢苗兒張著小小的嘴唇兒,在呼喊著你;每逢樹葉伸出綠色的手掌,在迎接著你;每逢楊柳飄動著縷縷長發,在等著你給她梳頭;每逢花兒揚起粉紅的臉蛋,在等著你給她洗容……我呢,仿佛覺得心田裏也幹渴了似的,昂著頭,對著天空,對養雲彩,輕輕地把你呼喚著、呼喚著——

下吧,小雨點兒……

悠悠風箏情

元宵節一過,水鄉的田梗上便飛起一隻隻彩色的風箏,在澄藍的天空中輕盈地蕩漾。孩提時代,我對別人放風箏傾羨得心兒發癢癢,渴望自己也有一隻漂亮得讓人傾羨的風箏。

那還是在解放前,我家清寒得連鍋蓋都不能按時揭開,母親為張羅生活發愁以至中年白頭,哪有心思為我著想風箏的事。然而我偏偏想得迫切盼得神往,終於萌生了向己動手紮風箏的念頭。

紮風箏談何容易,撇開技術不說,單紮風箏的竹篾就有講究,得用當地的時耗竹。這種竹又輕又有韌性,自然我家不會有的。不過“天無絕人之路”,我還是找到了代用物。家裏的晾衣竿有十來根,無疑是十分管用的“上乘”之材,可是千萬動不得的。因為一家四口就籍母親日以繼夜幫人家洗衣謀生,竹竿天天得派用。於是我想到了馬桶帚和竹筷,馬桶帚上的竹篾雖上厚下薄,但可以用小甲刀一點一點削勻稱,竹筷子則要用菜刀劈薄削均勻,就這樣折騰了幾天,終於紮成了一隻蝶箏,我高興得在草地上連連打滾。沒想到蝶箏一上天就連連翻筋鬥,小夥伴們拍手取笑說:“跳癟蟲?跳癟蟲!”這“跳癟蟲”指的是京戲武生,抱長騰空筋鬥。我氣得收線回家,心裏可懊惱透了。

哪知母親正鐵青著臉等著我,筷子和馬桶帚東窗事發了。

結果挨了一頓重重的“洗衣棒”不算,風箏也被母親一腳踩扁塞進灶膛。不過,令我惶惑的是為何母親眼裏噙著淚花。

我偷偷哭泣好幾回,多天不和誰說話。然而,少年時的煩惱常常是短暫的,一星期後我又想著玩風箏了。

一天,我從舅公家送柴灰回家,欣喜發現一戶農舍北麵有一片蔥籠欲滴的竹林。我眼前驀地一亮,這正是我隻有夢幻中才能得到的時耗竹,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少年時作事往往不考慮後果,我下意識朝四下瞅一瞅,見沒有人,悄然擱下擔子潛入竹林,以最快的速度折下一根,又慌慌張張地帶了回家。

不好,正遇上母親送衣服歸來,看見我手中的竹子詫異地問:“哪兒來的?”我語塞了,現編謊話都來不及,臉上熱辣辣的,心在擂鼓。“春天正是長竹筍的時候,伐竹子會傷害竹林的,主人見了準會心疼呀,”母親端詳著我說,“這竹子誰讓你伐的?”

沒辦法我隻得說出實情。母親生氣了,“你怎麼不替人家想想?作這種丟人顏麵的事,給老祖宗臉上抹黑。你爸臨終時囑我好生領大你,窮要窮得有誌氣,清清白白,別讓人家瞧不起。現在你得把竹子還給人家!”

祖母出來打圓場:“原諒這一回吧!”母親仍不答應:“棒頭上出孝子,筷頭上出杵逆,縱了一回就有兩回三回,不認錯就不準跨進門檻一步。”我情知拗不過母親,隻得拿起竹竿出門。“等一等”,母親又把我叫住,從棉衣兜裏掏出兩張皺巴巴的紙幣塞給我,“這錢給人家,記住,任人家咒你罵你都要忍著。”說著,母親別過身子擦眼淚。

那戶農家很通情達理,寬容了我,不僅沒有一句責備話,而且稱讚我有家教,將來有出息,最後硬要把竹子送我。當然我是不敢領情的。

回家後,母親詢問我去農家的情況,她傷心地說:“我何嚐不知道你喜愛風箏,我也想積攢點錢給你買一隻風箏,可媽沒有力量……外頭有一根晾衣竿,你拿去紮風箏吧,劈篾時要當心傷了手。”我知道這是一根最粗最結實的晾衣竿,還可以用上好多年呢!

“我不玩風箏了。”我說。

“拿去紮吧,現有的晾衣竿夠用了。”母親操起洗衣板使勁地搓,兩手周圍泛出許多細密細密的泡沫,從腳桶口溢出來。

後來,我精心紮了一隻彩色蝶箏,不過沒用那根最粗最結實的晾衣竿。

試放的那天下午,母親特地騰出時間觀看,當我快活地牽引著高飛的彩蝶風箏在茵茵芳草上跑動,我分明看見母親開懷地笑了,眼眶裏卻噙著晶瑩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