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汀握著高腳杯的手不自覺地加重力道，過了片刻，他猛地給自己灌了一口紅酒，才說：“我是她叔叔，她是我侄女，我一直都分得很清楚。”
話說到這裏，似乎有點聊不下去了，接下來的氣氛也一直奇奇怪怪的，兩人都不說話，各自喝著紅酒。那晚最後南汀留宿在許笑晴家，因為喝了紅酒的緣故，他主動說，“沙發介不介意借我睡一晚？”
許笑晴笑了笑，“沙發介不介意我不知道，不過，我不介意。”
氣氛因為這句玩笑話得到些許緩解。
南汀躺在沙發上，身上搭著許笑晴回房前丟給他的薄毯，他今晚斷斷續續喝了不少酒，奇怪的是，頭腦卻出奇的清醒，也沒有睡意。耳邊不斷地回響著許笑晴晚上說的話，有些事情漸漸他也不確定了。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些不確定的事情一定是錯的。
他，不允許這樣的錯誤發生。
睜著眼睛一直到了淩晨五點，他從沙發上坐起來，將薄毯疊好放在沙發上，又將自己簡單地收拾了一番，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許笑晴家。
外麵已經蒙蒙亮了，清晨的空氣裏帶了微微的濕意，少了汽車尾氣的味道混在其中，有一絲清新，他忍不住深呼吸。
路上少有車輛經過，他忍不住加快車速，將車窗升下來，帶了一絲涼意的晨風撲麵而至，他心底的煩悶似乎得到了片刻的緩解。
然而，這種輕鬆的狀態並沒有維持多久，一打開家門，看見睡在客廳沙發上的穀雨，所有的愁苦又悉數回來了，甚至有變本加厲的趨勢，撕咬著他的神經。
他連鑰匙都來不及放下，就疾步走向沙發，黑眸裏慢慢凝聚起一層薄怒。可是，待走得近了，看見穀雨毫無防備的睡容，心口頓時像被什麼擊中，有些前一刻還很清楚很堅定的東西，在這一刻又變得混沌了。
迷迷蒙蒙，像在某個迷宮裏走失了。
歎了口氣，南汀彎腰抱起了穀雨，臉上閃過隱隱的責怪，好在現在天氣熱起來了，不然她這樣非得感冒去。
走了兩步，穀雨忽然動了動，雙手纏上他的脖頸，軟軟的圈住，臉頰在他懷裏蹭了蹭。南汀頓時僵住。
穀雨其實早就醒了，她本來就睡眠極淺，南汀開門進來她就知道了。
他的衣服上還帶著剛從外麵進來的涼意，貼著她的臉頰很舒服，讓人忍不住想深吸一口氣。事實上，穀雨也這麼做了。可是除了熟悉的味道，她的鼻端還縈繞著一股陌生的香味。
要隔了幾秒穀雨才能接受這個事實，繼而睜開眼睛，剛好撞進南汀往下看的視線裏，她問：“叔叔，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南汀抱著她朝她的房間走去，聲音有些含糊，“唔，加班。”
穀雨的眸光一凝，掙紮著要從他的懷抱裏下來，南汀下意識地更用力地抱住了她，嘴上輕叱，“別動。”
穀雨的聲音陡然提高，“叔叔，你剛才在撒謊，對不對？”
這個女孩兒有時候十分尖銳，像刺蝟一樣，往往這也是南汀最為頭疼的時候，若在平時，他尚且還可以包容，可此刻也不知哪兒不對勁，他竟然冷冷地回給她兩個字，“沒有。”
穀雨一呆，瞬間停止了所有的掙紮。她的眼睛有些失神，有點不敢置信，因為即便是最初，南汀也沒有用這種語氣跟她說過話，字字透著冷怒。
正在發愣間，南汀已經把她抱到床上，又幫她蓋好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還可以睡一會兒，你好好休息。”說完，也不等穀雨回答，便冷漠地轉身離開了。
門口傳來關門聲，啪地一下，穀雨便隨著那聲音，整個人瑟縮了一下。
接下來她一直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腦子裏紛紛擾擾，卻是始終找不到頭緒。鬧鍾一響，她就趕緊從床上坐起來，走出房門，南汀正在廚房裏忙碌，身上洗著花邊圍裙，樣子有點滑稽。
往日這個時候，穀雨一定會睡眼惺忪地道一句“叔叔，早安”，可現在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她沉默地走進了洗浴室，而南汀也自始至終盯著鍋鏟，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用早餐的時候也是如此，穀雨從眼簾下偷偷去看他，就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這個人的氣質像是與日俱增，隨隨便便一瞥便可叫人萬劫不複。她張了張嘴，可是那聲“叔叔”最終被他的渾身散發出來的冷漠嚇退。
這種狀態一直維持了三天，穀雨確定他們是陷入了傳說中的冷戰，他不理她，即便她以長久的沉默以示抗議，他也表現得無動於衷。穀雨漸漸變得恐慌，可是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個環節出錯了，一直到星期五的晚上，她準備回房的時候，南汀忽然喊住她，“明天早點起床，我們去奶奶家吃午飯。”
穀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房間的，手腳好像失去了溫度般，隱隱冒著冷汗。她坐在床邊，床頭的鬧鍾發出滴答滴答的響聲，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當機的大腦才恢複了運作，然而意識清明的瞬間，第一個竄入腦海的問題就使得她呼吸艱難。
她僵硬地轉頭盯著門後，她知道隔著薄薄的一道門，南汀就坐在客廳裏，她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她猜奶奶一定是跟他說什麼了，一定是這樣的。
想起他這幾天對她的態度，穀雨不禁萬念俱灰。
這一夜，穀雨幾乎是徹夜未眠，自然第二天精神也不好，眼下還有深深的黑青色，南汀瞥見了，也隻是立刻移開視線，然而握著方向盤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穀雨自從坐進車裏就像丟了魂魄一般，這四年南汀知道她對那對名義上的爺爺奶奶心懷抗拒，所以從不逼迫她跟他一起回老宅，她也不必擔心麵對奶奶的冷言冷語和爺爺的視而不見。可今天，這些擔心又陡然回來了，她一時之間還真是手足無措。
道路兩邊的樹木似乎更加繁茂了，可惜穀雨完全失了四年前一路欣賞沿途風景的心情。
車緩緩駛近那張大門，南汀踩下刹車，穀雨的心也隨之漏跳了一拍。
車剛停穩，周嫂就迎上來了，穀雨甫一下車，就被她拉著手上下打量，片刻語帶笑意說：“一晃眼就長這麼大了，南紹在天之靈看到了也會感到欣慰的。”
穀雨淡淡地點了點頭，“周嫂。”
看得出周嫂是真心喜歡穀雨的，從她下車就拉著她的手，一直到進到屋裏，她才鬆開她，笑著道：“南汀和小雨回來了。”
客廳裏坐著三個人，南父一個人坐一起，南母和另外一個穀雨從未見過的年輕女人坐一起。她一抬頭就看到南母正看著自己，心裏立刻一緊，下意識地要低下頭，南母卻笑著說：“小雨，過來坐。”她拍了拍左邊的位置。
穀雨頓時受寵若驚，腦子雖然一片混沌，禮節卻沒有忘，連忙結結巴巴喊人：“爺，爺爺……奶奶。”
“嗯。”南母應道，臉上猶自帶著笑意，對她招手，“過來奶奶身邊坐。”
穀雨猶豫了一下，戰戰兢兢朝那隻手走過去，立刻被南母拉住手臂，帶到自己旁邊坐下。恰逢南汀也走進來了，穀雨立刻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可惜他卻壓根看都不看她，喊過人以後徑自走到南父身邊坐下。
穀雨放在身邊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衣角，卻聽南母又道：“這位是老陳的孫女琳琳，穀雨按輩分你要叫人一聲阿姨。”
穀雨這才正眼打量坐在南母右邊的年輕女人，看年紀比自己稍長幾歲，生得眉目含情的。穀雨正要順著南母的意喊人，她卻已經笑著先開口了，“南汀哥，好久不見。”
這老陳穀雨可能沒聽過，南汀卻是極熟的，小時候他還經常上人家家裏蹭飯，所以陳琳琳也是早就見過的，隻是後來大家都長大了，去了不同的地方讀書，他去了北方某高校，陳琳琳更是高中畢業就去國外留學了，算起來也真是好久不見。
南汀唇邊閃過一絲笑意，“嗯，這次回來打算呆多久？”
“呆一輩子，哈哈！”陳琳琳斂住笑意，正經道：“既然決定回來，就不打算走了。”
南汀又說了一句，陳琳琳又笑了，穀雨隻覺得那笑聲說不出的刺耳。就算她再遲鈍，也漸漸悟出一點苗頭。
南母適時插話：“汀兒，你好好陪琳琳聊天，我帶穀雨去她爸爸以前的房間看看。”說完她笑意盈盈地拉著穀雨起身，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穀雨心裏一驚，一想到要跟南母獨處，眼下的顧忌也管不了了，立刻豎起全身的戒備。
上到二樓的房間，南母隨手關上門，臉上的笑意也隱去，轉身招呼還立在門邊的穀雨，聲音已經恢複往日的冷淡：“找個地方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