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汀手上的案子就快開庭了,可是許多事情還沒有理清,前麵他照顧了穀雨幾天自己又病了幾天,再一開工,事情幾乎堆起來了。
南母幾次打電話來催他回家,他都以忙為理由推後。
那天穀雨一離開,南母剛開始關懷了幾句,馬上又變成了數落,“你也老大不小了,家裏雖不催著你結婚,但是至少要有個交往的對象。你說說,你守著她,她能給你變出一個對象嗎?”她自然是指穀雨。
南母接著道:“你不顧我跟你爸的反對,一意孤行地非要把她留在身邊,我們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現在她馬上就要滿18歲,就是成年人了,你是不是也要為自己打算了?”
南汀從文件裏抬起頭,捏捏眉心,一副不堪其擾的樣子。
新來的實習助理進來送文件,見到他這副模樣,小聲說道:“南律師,需不需要給你泡杯咖啡?”
南汀瞥了她一眼,“不用。今天早點下班吧。”
他怕若是他再不回去,父母對他多半是莫若奈何,可是怨氣卻悉數算在了穀雨頭上。這些,實在不是那個小丫頭該承受的。
回到家,周嫂立刻迎上來,接過他手裏的外套,有些好奇地盯著他身後瞧,“小雨沒一起回來嗎?”
南父南母不喜歡穀雨,周嫂卻總覺得那小女孩乖巧,看上去安靜秀氣,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每次見到南汀回來,都忍不住要問一句。
南汀搖搖頭,便朝客廳走去。南母不在,南父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手上拿著一份時政報。南汀輕聲喚道:“爸。”
南父卻是頭也沒抬,隻是簡單地應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南母提著一個灑水壺從側門進來。
母親有晚餐前澆花的習慣,多少年了一直沒有改變,南汀走過去接過她手中的灑水壺,扶著她朝沙發這邊走去,“媽,你急著找我回來,有什麼事嗎?”
南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急,吃完飯慢慢說。”
一聽這話,南汀心頭頓時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這頓飯,怕是沒這麼好吃。
果然,一吃完飯,南父就叫他去書房,南母緊隨其後。南汀看這陣仗,迷糊中又有一絲清醒。來的一路上,他就預想過千百種可能,可是南父接下來說的話,還是大大地超出了他的意料。
“轉眼紹兒就去了十幾年了。”書桌上還放著當年一家四口的全家福,饒是南父,想起往事也忍不住濕了眼眶,而南母,早就拿著手帕默默地擦著眼淚。南父深吸一口氣,看著南汀問:“那小丫頭十幾歲了?”
南汀答:“明年春天就滿十八了。”
猛然聽到十八歲,南父像是恍惚了一下,沉吟了片刻才繼續道:“這十八年也著實委屈她了,其實她又有什麼錯呢。”
南母止住啜泣,“這一切都是那個狐狸精的錯。”至今說到穀卿卿,南母還是用狐狸精三個字代替,字字都帶著一股子恨意。
南父接道:“這些年看你橫了心要照顧她,我跟你媽也想通了,不管怎麼說,那畢竟是紹兒的親骨肉。趕明兒讓周嫂把紹兒以前住的房間收拾出來,你有時間就多帶那個丫頭回來吃頓便飯,留宿也行。”
南汀這一刻的感受豈止用震驚能形容,父母古板了一輩子,現在能接受穀雨,一定是下了大決心的。他看著父母,誠心道:“爸媽,謝謝你們。”
提到南紹,南母的眼角又忍不住湧出淚花,她用手帕擦了擦,忽然正色道:“先別急著謝我們,你自己的事情也該好好打算打算了。”
南汀還來不及開心,就立刻又被這樣一個難題困住了。他有些漫不經心道:“媽,順其自然。”
南母自然不依,“你平時工作忙,也沒什麼時間去認識好女孩兒,媽幫你打聽了,有幾個不錯的女孩子,模樣也周正,最重要的是身家清白,跟我們家門當戶對,你抽時間都去見一麵,要是看著哪個特別喜歡,媽幫你說媒。”
原以為老人家思想開明了,看來還是他自己太樂觀了,南汀的臉色比剛才冷凝了幾分,“媽,現在都什麼年代了。”
“媽不管現在是什麼年代,總之你聽媽的安排就行了。以後,紹兒生的那個丫頭,我們也不會再為難她。”
聽到這裏,南汀算是把這其中的邏輯關係完全理清了。隻覺得好笑,卻又無可奈何。敢情父母是要跟他做交易,拿他的感情與他們接受穀雨做交易。偏偏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卻無法不在乎那個小丫頭,他知道,也許這是讓父母接受穀雨的唯一的機會。
從老宅回來,南汀覺得心中煩悶,到一個十字路口本該直走,他卻往左打了方向盤,這條路是去往許笑晴家的。
許笑晴打開門看見是他,一絲疑惑從心頭一閃而過。距離上次那頓紅酒燭光晚餐已經過去將近月餘,不可否認,當日彼此心裏都有點那個意思。兩個人都過了年輕氣盛的年紀,又互相熟悉,彼此目睹對方幾段無疾而終的感情,走到這一步,在一起也未嚐不是個好選擇。
隻是沒想到穀雨會突然出現,而,那天她表現得很反常。
後來許笑晴一直沒有接到南汀的電話,心中又著實擔心穀雨的情況,便主動撥了過去。
南汀說:“學姐,醫生看過穀雨的腳傷,說並無大礙,現在已經塗過藥油回房休息了。”
她在電話這頭淡淡地笑了,不用多問,那一聲“學姐”就說明一切了。她也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女人,有自己的原則和矜持,接下來關心了幾句便掛斷了電話。後來,再也不談這件事。
南汀一手撐著門框,苦澀地笑了,“學姐,有酒嗎?”
許笑晴抱著雙手,輕輕笑了一下,轉身把他讓進屋。她走過去從架子上隨手挑了一瓶紅酒,又拿了兩個高腳杯,回頭問他,“發生什麼事情了?平時別人勸酒,你都會一句‘喝酒誤事’反過來勸對方,今天怎麼主動問有沒有酒?”
南汀在沙發上坐下來,“平時活得太清醒了,偶爾也想糊塗一下,放縱一下。”
許笑晴輕笑出聲,倒了一杯酒遞過去,“你不是這種人。”
南汀搖搖頭,舉杯喝酒。
許笑晴在短沙發上坐下來,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既然你不願意說,那我猜猜看好了。”
南汀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應該不是因為工作上的事,你是那種越挫越勇的男人,工作上遇到的難題,你會覺得那是對自己的一次挑戰。既然不是工作上的事,能讓你這樣就隻有兩種可能了。”說到這兒,許笑晴故意頓了頓,賣了個關子。
南汀嘴邊也有一絲笑意,“說說看。”
許笑晴搖了搖杯中的紅酒,看著他說:“不是因為穀雨就是因為叔叔阿姨了。”
南汀沒有回答,隻是將杯中的紅酒仰頭一飲而盡,伸手拿過酒瓶,又給自己斟滿一杯。
許笑晴忍不住提醒,“這樣喝容易醉。”
南汀呷了一口,慢慢地咽下去,紅酒的滑膩順著喉嚨一路而下。他緩緩開口,“我爸媽鬆口答應接受穀雨了,隻是有個條件,我必須給他們帶個兒媳婦回去。”
“哈哈哈……”許笑晴笑得雙肩微微抖動,也難為兩個老人家了,想出這種辦法比南汀就範。
南汀卻沉默著,並且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盯得久了,許笑晴漸漸止住笑,腦海裏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她下意識地搖頭,“不行,我不會答應的。”
南汀還是盯著她,“答應什麼?”
“跟你回家應付叔叔阿姨。”
南汀收回視線,“不會的。”當日的決定他並不後悔,愛情不能將就,否則他這些年的等待又是因為什麼?
許笑晴不禁臉一紅,一半因為羞澀一半因為南汀這一聲“不會的”,她有些嗔怒道:“這些年,你身邊接觸的女人並不少,形形色色環肥燕瘦,卻不曾聽說你對誰另眼相待過。南汀,你心裏真的清楚自己要什麼嗎?”
南汀慢慢低下頭,盯著手中的紅酒,半晌沒有吱聲。
許笑晴卻不打算就此放過他,繼續道:“有時候看你對穀雨的態度,若不是我知道你們是叔叔與侄女,真的會誤會成……”
南汀忽然抬頭,“胡說。”
許笑晴愣了愣,她明明看到南汀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冷硬,雖然他很快恢複如常,但是,那一絲細微的變化又怎能瞞過與他相交八年之久的她。
她不禁看著他,凝重又緩慢地問道:“南汀,穀雨對你意味著什麼,現在的你還分得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