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對她有懼意，當即也不敢反駁，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待抬頭時，才發現自己下意識就找了一個離南母最遠的位置。
南母看著她，眼神裏帶著一絲嚴厲，她說：“我也不拐彎抹角了。琳琳比汀兒小三歲，也算青梅竹馬，她爸爸跟汀兒的爸爸是多年的老戰友，現在琳琳決定回國定居，汀兒又沒個打算，所以我們兩家有意結親。”她頓了頓，瞧見穀雨臉上始終沒變化，便繼續道：“穀雨，你覺得琳琳做你嬸嬸怎麼樣？”
穀雨麵不改色，隻是在聽到嬸嬸二字的時候，還是控製不住地抖了一下。
早在確定自己心意的時候，她就想過這個問題，她心裏清楚，以南汀的身份，不可能終身不娶的，可是，她沒想到這麼快，快得她還來不及想一個萬全之策。
見她半天沒有反應，南母不禁催促道：“你倒是說話呀！”
穀雨慢慢抬起頭，心中雖慌亂，說出來的話卻很平靜，“我年紀還小，叔叔讓我隻管讀書，不必操心他的事情。所以奶奶問我，還不如去問叔叔的意見。”
“汀兒那邊我會去說。”南母的臉色越來越沉，她沒想到穀雨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下一秒話鋒一轉，“我也懶得跟你兜圈子了，那天的事情我全部看在眼裏。”
南母換了一口氣，接著痛心疾首道：“我原本以為讓你呆在汀兒身邊，至少你可以學會最基本的禮義廉恥，不想你比你那狐狸精媽還變本加厲。你知不知道，那個人是你的叔叔，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南母連聲說著，後麵的話像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穀雨瓷白的臉頰瞬間血色全失，捏緊的雙拳指甲幾乎嵌進掌心的肉裏，她卻渾然不覺，整個人仿佛失去了知覺一般。
這一刻，不知為何，麵對南母的慍怒，她心裏竟覺得深深的歉疚。也忍不住捫心自問一句，是啊，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愛上自己的叔叔！
房間裏頓時寂靜無聲，南母一邊捂著胸口，一邊平息情緒，穀雨始終沉默著，過了片刻，南母的臉色緩和了一些，盯著穀雨說道：“為了汀兒，那天的事情我就當作沒有看見。但是，他跟琳琳的親事，如果你敢從中阻撓，我一定饒不了你！”最後一句，南母說得極為狠厲，字字咬著牙。
穀雨的目光不禁垂得更低了，可即便這樣，也掩不住裏麵的一片支離破碎。這時房門被輕輕敲響，門外傳來周嫂的聲音，“太太，準備用午餐了。”
“知道了。”南母提聲應了一句，麵上重新帶著幾分笑意，走過來拉穀雨的手。穀雨也不反抗，任由她牽著自己。
下樓看見南汀正盯著自己看，穀雨不敢探究那裏麵是否有一絲一毫關切擔憂之意，隻是稍稍地別過臉去。
用餐的時候，陳琳琳一邊說著在國外留學期間的趣聞，逗得南母喜笑顏開，南父雖然沒有開口，臉上也罕見地露出了幾分笑意。南汀偶爾會插嘴，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氣氛一派其樂融融。穀雨表現得極為安靜，眼睛盯著碗裏的米飯，機械地把飯送到嘴邊，含住，嚼兩下，再咽下去。
南父南母的意圖很明顯，而那個陳琳琳，她的種種舉動都準確無誤地傳達出一個訊息：她對南汀有好感。那麼南汀呢？穀雨不敢往那個方向看，唯恐從他眼中看到與陳琳琳一樣的情意。
她腦子裏思緒紛紛，卻不想陳琳琳會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
陳琳琳對南家的事也是頗為了解的，早就知道穀雨的存在，她有些好奇地看著她，“小雨好像特別安靜，該不是嫌我說的話題無趣，提不起興致吧？”
一時之間所有的視線都落在穀雨身上，可是她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繼續機械地用筷子挑飯送到嘴邊。
氣氛有片刻的僵滯，所幸南母反應得快，立刻笑道：“她呀，就是個悶罐子。也不知這性子是隨了誰，平日裏也難得從她嘴裏哄出一句半句話。琳琳，你別放在心上。”
周嫂正好過來上菜，聽到這番話，忍不住為穀雨抱不平：“太太，小雨隻是跟琳琳小姐不熟，日後若是熟悉起來，怕是有聊不完的話呢。”
南母笑著附和，“是呢是呢。”
氣氛在這一來一去之間恢複如常，陳琳琳不再自討沒趣，仍舊說起出國留學時發生的趣事，沒人再關注這個小插曲，隻是，穀雨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一顆心飄飄蕩蕩無處擺放，同時疑惑，何時維護她的人變成了周嫂？
而他在一邊冷眼旁觀，無動於衷。
穀雨想笑，卻又覺得悲從中來，終究勉強不了自己，原本想要上揚的嘴角，反而往下壓了幾分。
回去的時候，穀雨坐在副駕駛，南汀平穩地開著車，正是下午兩三點的光景，烈日當空，路上幾乎沒什麼行人。
穀雨頭往右側，靠在椅背上，整個人看上去懨懨的，眼神裏藏著疲倦。她沒有說話，南汀也不開口，車內隻剩下空調運轉發出的聲響。
以前他們在一起，也有這麼安靜的時候，隻是那時穀雨認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彼此心中沒有隔閡，安靜也好，交談也罷，都是一件極為自然的事，而如今，彼此心中有了隔閡，這安靜就顯得有點折磨人了。
她闔著眼睛，胸口這幾天一直悶悶地難受。
也是這些時日，她才漸漸了解到，喜歡上一個人可能很容易，但是如何繼續這份喜歡，卻是極難極難。
經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南汀停下車來等紅綠燈，從後視鏡裏瞥見穀雨閉著雙眼，臉色有些欠佳，他的眸光閃爍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如常。
他知道父母會有所行動了，卻沒想到這麼迅速這麼直接，母親要帶穀雨上樓，他的心就跟著提起來，可是又不能阻止。
他反複跟自己說，要給他們時間，父母接受穀雨需要時間，同樣穀雨也需要時間，這麼想著，他拚命不讓自己輕舉妄動。
可是，穀雨從樓上下來，雙唇緊抿，臉色慘白如紙。他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卻莫若奈何。
紅燈重新變成綠燈，南汀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奶奶叫你上樓，跟你說了什麼？”
穀雨的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腦袋慢慢離開椅背，她轉過頭去，看著他神色認真地說：“奶奶問我，覺得陳琳琳做我的嬸嬸怎麼樣。”
她沒想到南汀會跟她說話，更沒想到他會問這個，稍作猶豫，她便說了實話。其實心裏也是期盼的吧，期盼他告訴她答案。
南汀下意識地否認，“是我媽想遠了，我跟琳琳雖然認識，可是也有許多年沒有見過了。”
穀雨仍然看著他，隻是那神色不知為何，愈發地認真起來，她說：“就算不是陳琳琳，也會是別人，對嗎？”
南汀一驚，直覺地回頭，見到穀雨的表情，又是一驚。他從未在這個女孩臉上見過這樣的神情，那樣慎重的認真，迫得他也跟著認真起來。
正要開口說些什麼，穀雨卻已經坐正身子，眼睛直視前方，語氣涼薄，“既然是那樣，就沒有區別了。”
許笑晴也好，陳琳琳也罷，終究是旁的女人。
南汀被這涼薄的語氣震得久久回不過神。也許是因為成長環境的原因，這個女孩心中強烈地缺乏安全感，思想比一般同齡人早熟，喜歡故作堅強。看著這樣的她，他總是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憐惜，覺得心疼。
南汀將車緩緩靠路邊停下，他偏過頭，看著她鄭重承諾，“我不敢說不是陳琳琳，也不敢說不是別人，但是穀雨，不管將來我娶了誰，我對你都不會改變。你外婆去世的那年，我去杏雨村帶走你，那時我就在心裏對大哥發過誓，我會好好照顧你。所以，不管我娶了誰，你還是你，我還是會照顧你。”
日頭開始慢慢西沉，耳邊隱隱約約響起灑水車的音樂，熟悉的旋律不停地回旋、回旋，車內卻一片靜默。自南汀說完那番話後，兩人就很有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路上的行人慢慢多起來了，打著太陽傘戴著墨鏡，全副武裝。穀雨的手指先動了動，接著眼珠動了動，然後她抬起手，快速地打開車門，下車之前輕輕地說了句，“你根本不知道我要什麼。”
南汀並沒有追上來，她放慢了腳步，這裏離家很近了，實際的距離那麼近，可心上的距離呢？隻怕用光年也難以計量。
那麼聰明的南汀，竟然會以為她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怕地位不保。
嗬嗬，她仰起臉，眼睛盯著天空。心裏奇怪著，自己明明是想笑的，可是為什麼眼淚卻先流了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