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他隻知道公子隨身帶著的這種藥,十年來幾乎每一天都要服用。服用後這種奇怪的藥後,就會有片刻的低迷恍惚,呼吸低沉悠緩,仿佛沉入了仙境,臉上出現恍惚的歡喜神情、旁人對他說話、似乎充耳不聞。
“真是固執的家夥啊……這種滋味不嚐一下,一輩子都會遺憾。”公子舒夜將一粒藥丸彈到麵前的酒杯中,立時化開。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閉上眼睛長長歎了口氣:“老雷,你活了三十多年,相信有極樂世界麼?相信有天國麼?——所有答案都在這杯中。吃了極樂丹,你就能看到彼岸天國。”
藥力發作得很快,短短幾句話到了尾聲時已經低迷下去,公子舒夜原本白皙的臉霍然間褪盡了血色,更是蒼白。他猛地往鋪滿了雪貂皮的榻子上一躺,眼神渙散開來。
“極樂丹?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終於忍不住,霍青雷叫了起來,“公子你一直在服什麼藥?!如果你身體不舒服,應該找城裏的大夫來看,怎麼吃這種古怪的東西?”
“它是什麼?它是天上的玉露瓊漿,仙人瑤池會上的甘露……”公子舒夜閉著眼睛,唇角忽然露出一絲笑意,“這是大麻精啊……此外還有天竺的阿芙蓉、波斯的迷迭香、苗疆的曼陀羅……這種種草藥混和成了這藥丸。可以為你打開人間未見的樂園之門……你若試過了它的魔力,便能看到一切你所想要的東西……你便會相信……極樂世界的存在……”
聲音到了最後,已經漸漸低迷。
然而霍青雷卻驚得跳了起來,脫口:“你說什麼?阿芙蓉?曼陀螺?那些不都是毒草麼!讓人迷失神智、產生幻境的妖花!公子,你、你服的居然是這樣的迷藥?!”
然而公子舒夜已經不再回答他。蒼白英俊的敦煌城主靜靜躺在胡榻上,雪貂裘覆滿了他的身子,將他埋入了厚厚的白色絨毛中。周圍的聲樂舞蹈還在繼續,華麗旖旎,寶石的輝光閃爍在鶯巢的每一個角落。公子舒夜沉沉淺睡,呼吸慢慢由急促變得舒緩。
忽然間他睜開了眼睛,眼神卻迷離恍惚。細細看去,原本深碧色的瞳孔忽然間擴大了,散漫而沒有焦點。然後公子舒夜動作緩慢地坐了起來,微笑著,臉上那種奇異的歡喜和不可捉摸的愉悅、讓原本驚怒交集的霍青雷都一時膽怯,不敢直言。公子舒夜對著虛空微笑起來,仿佛眼前緩緩打開了無比絢麗美麗的天國大門。
絕色的舞姬還在回旋起舞,蜜色的肌膚在珠光下發出誘人的色澤,佩戴的纓絡珠玉叮咚不絕,舞姿越發美麗動人起來。
“唉……”忽然間,神色恍惚的公子舒夜從胸臆中吐出長歎,坐在胡榻上、微微張開了雙臂。得到了允許,美麗的舞姬一個旋舞、便順勢倒入了他懷中,蜜色的雙臂柔軟地纏上了他的腰,仰頭送上了飽滿豐潤的紅唇。
樂曲也已經從《拓枝》轉成了香豔奢靡的《春鶯囀》。
霍青雷本來想跳起來問個究竟,然而看到如此情境也隻有連忙退出,一行舞姬簇擁著他離開,最後一個舞姬在金獸裏添了一把蘇合香,順手闔上了門。
藥力讓一切都變得虛幻而縹緲,所有都按照著他心裏最盼望的樣子浮現出來,包括眼前女子的模樣——當人不能得到某些東西的時候,唯一的選擇、便是盡力不要忘記吧?
然而,她卻已經將他遺忘……他在敦煌等了十年,等來的居然就這樣一個什麼都忘記了人?她為何要忘記?自願的,抑或是被迫?
“沙曼華……”忽然間,神色恍惚的公子嘴裏吐出了這樣一句低低的問話,雙手卻抱緊了那個絕色的舞姬,將她放倒在鋪滿了雪貂皮的胡榻上,扯開了她脖子上的纓絡和紅綾的抹胸,將頭埋入勝雪的肌膚中,喃喃,“沙曼華……你終於回來了麼?”
舞姬似是見慣了主人服藥後這般恍惚的樣子,隻管溫柔至極的愛撫著,褪去了外麵的長衫。
胸口正中、那個褐色的巨大疤痕赫然入目。舞姬輕輕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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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拂曉的時候,推開了身側尚自嬌慵沉睡的美人,敦煌城主披衣出去。外麵沙風凜冽,黃塵籠罩了全城,天色剛剛透亮。然而霍青雷已經在外麵等待了多時,似乎一夜未睡。
“怎麼這麼早起來?”顯然已經忘記了昨夜迷醉時候的事情,公子舒夜挑著劍眉調侃,神態又回複到了一貫的冷冽決斷,“難道侍寢的美人沒侍侯周到?”
話音未落,重重的一拳擊在他胸口,幾乎把他震飛了出去。
“高舒夜,你他媽的是個瘋子!”霍青雷的臉都黑了,壓抑著的怒氣終於爆發出來,幾乎忘了主仆之分、直喝城主的名字,“你一直都服用迷藥?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那種東西一旦上癮根本無法戒除!你他媽的想找死麼?”
“啊?……我昨天告訴你那是迷藥了?”那一拳的驚駭讓公子舒夜也正經了起來,忽然喃喃苦笑,“我真是變得多話了……自從她來了以後。”
“她?”霍青雷怔了一下,陡然明白過來,“昨日來的那個明教女子?”
“沙曼華……沙曼華。”公子舒夜喃喃歎了口氣,轉過頭去看著他秘密的王國,“這些年來,我一直都等著她回到我麵前,然後——”他的手指穿過散落的前襟,點在自己胸口正中的巨大疤痕上:“然後,如十年前那樣、一箭射穿這裏。”
“什麼?”霍青雷脫口驚呼,“你十年前垂死而歸,就是被這個妖女所害?”
“是的。”公子舒夜微微點頭,唇角浮起一絲琢磨不透的笑,看著西方盡頭漫漫黃沙和隱約可見的巍峨雪山,“那時候,我和墨香從大光明宮出逃、翻越昆侖的雪山絕壁……她在崖下彎弓,一連對我射了十三箭。最後一箭射穿了我的胸口,把我釘在冰川絕壁之上。”
“十三箭……”想起昨日在城上看到那女子箭法之驚人,霍青雷倒吸了一口冷氣。遲疑著,終於忍不住問:“那麼說來,公子的確是去了昆侖雪山?如今一身絕技也是從那裏學來的罷?可是……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服用這種迷藥的?也是那時候?”
“嗬嗬。”公子舒夜用手拍著白玉欄杆,但笑不語,卻似含了無限心事。
“公子,那五年裏……你到底在昆侖雪山遇上了什麼?”霍青雷並不是個多話的人,然而壓抑了十年的好奇心終於忍不住。
“遇到了仙境。”忽然間,公子舒夜大笑起來。
“仙境?”霍青雷吃了一驚,“昆侖雪山飛鳥難度,人跡絕蹤,如何有仙境?”
公子舒夜搖頭,微微笑:“你進入過昆侖的最深之處麼?如何知道那裏會沒有人跡?我告訴你:在昆侖雪域的極高之處,萬丈絕壁之上,便是明教總壇大光明宮的所在!”
“大光明宮?”霍青雷脫口,想起了這個正在中原遭到打擊的教派——明教總壇大光明宮、真的在雪域絕頂之上?那麼明教教主,那個讓西域諸國聞聲顫栗的“慈父”、“教王”,也居住在昆侖雪山?
“是啊……這就是為什麼明教曆任教主、也被西域諸國稱為‘山中老人’的原因。”提到那個名字,連公子舒夜那般飛揚淩厲的人都沉靜下來,用一種淡淡的語氣,“你也應該聽過西域一代流傳的山中老人的傳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