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3 / 3)

周子殷問,聲音仍然低低的,像是比電話裏還要沙啞一些。

臉色好像也比吃飯時更紅一些。

曉安卻已經沒有了開玩笑的心情,走過去伸手探他額頭的溫度,在觸及他的額頭之前,手腕被周子殷握住,“說了多少次,不是這樣的……”

明明已經是有氣無力,還帶著不悅。

“哦是,用體溫計更準確一點——”

頭還沒有回轉之前,周子殷的另一隻手繞上了她的脖子,兩手微微用力,把她拉下去。明明是完全可以抗拒的力道,像讓人像沉溺似的無力掙紮。額頭抵上了他的額頭,驚人的熱度傳上來之前,先是灼熱的鼻息。

“怎麼會這樣?”

明明中午的時候還已經降下來了。

“我很困,但是睡不著。”握著曉安手腕的手,繞到了她的脖子上,變成了異常親密的擁抱。他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裏,鼻間呼吸到清冽的味道,混合著陽光和水汽,像是初春時候細雨下滋滋生長的嫩草的氣息,這氣息讓人覺得灼熱都會清涼下來,“陪我一起睡,曉安。”

“去打針。”曉安斷然拒絕他,把搭在自己身上的兩條胳膊拉下來,“這樣反複最厲害,我一個小學同學就是這樣燒成肺炎的。”

“我不去。”周子殷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眸子那樣黑,那樣認真,中間一簇固執的光。她一定會拖他去的吧。他知道。

隱隱的笑意爬上嘴角。

可是,周曉安,你怎麼讓我去呢?

“……我隻想睡一覺。”頓了頓,他疲倦地閉上眼睛,“你陪我。”

曉安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如果她會點穴就好了,點了他的穴道直接扛他去醫務室。如果他不是雇主就好了,一個手刀切下去,打昏他也不會有人扣工資。如果他真是小孩就好了,給個糖給個玩具沒準就能搞定——

呃?

“周子殷……”曉安慢慢地開口,“要是你去打針的話,我以後都睡這裏。”

周子殷的眼睛驀地睜開。一道流光從眸子裏劃過,整張麵龐像是被什麼照亮。

“好。”

他答應得幹脆極了,讓曉安忍不住懷疑他其實等這句話很久了。

醫生和藥水都是偉大的,當晚周子殷的燒就退了下去。

睡覺前曉安躲進自己的衛生間裏打電話跟爺爺彙報這一情況——當然把陪睡一節隱去不提。

電話還沒有完全掛上,周子殷的聲音從外麵傳進來。他已經換上了睡衣,抱著自己的枕頭,“怎麼這麼慢?”

“你平時不是要十二點才睡的嗎?”

“病人應該早點睡,你不知道嗎?”

“……”

如果忘記自己是一個女生的事實——喂我說這真的能忘記嗎——跟周子殷睡一起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的睡相比她好,睡著了就安安靜靜,臉深深埋進枕頭裏,連被子都不會踢一下。

但他睡不著就比較煩。

曉安閉著眼睛大概五分鍾,呼吸已經調勻到快要進入睡眠狀態,正半夢半醒間,忽然感覺到有人輕輕動了動她的頭發。

“啪!”反射性地,她拍回了那隻手,力道之大險些把周子殷推下床去,周子殷揉著手腕吃了一驚,燈已經關了,室內昏暗,“周曉安,你不是夢遊吧?”

“我睡著了你別碰我,”曉安心有餘悸地摸了摸頭發,“我爺爺小時候訓練我,老趁我睡著了把我頭發跟床柱綁在一起。”

如果睡得太熟,第二天一早頭發就要扯掉一把。

後來為了對付這一招,她去剪了短頭發。結果更淒慘,爺爺改往她頭發上抹煤灰。

總之那一段宛如煉獄一般不堪回首的歲月啊,造就了她今天一隻螞蟻爬過也會“錚”的一聲驚動的警覺。

周子殷沉默半晌,“什麼時候開始的?”

“好早了,”曉安打了個哈欠,拉過被子繼續睡,“我從記事起就被那老頭用各種各樣的辦法折騰……好了睡吧周子殷……”

不到五分鍾,她又重新睡著了。

黑暗中有她勻長的呼吸。

像某種音律。

像很小的時候,睡在母親的身邊。

“晚安,”寂靜的屋子,周子殷對著黑暗中的她說,聲音很輕,“睡個好覺。”

做個好夢。

早上。

周子殷照例起得比曉安晚,但比起平常還算稍微早了點,起碼趕上了一起吃早飯。

曉安喜滋滋地想著“等買到東西以後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不用再燒飯了”,食堂裏那些五花八門的早點她早就流了一地口水,也許可以抽出點時間去踢球……忽然看見周子殷看她,“幹什麼?”

“昨天做好夢了?”

“我睡覺從不做夢。嘿,倒是你,早上一定做美夢了吧?我起床的時候,”她比劃了一下自己的嘴角,“你這裏是翹著的。”

周子殷笑了一下,算是默認。

“會做夢真好啊,我初中時候有個同桌,她說她每天晚上的夢都像小說一樣精彩,每天早上都來講給我聽。”

“我隻有在睡得很好的時候,才會做好夢……”周子殷說,“我好像很久沒有睡得像這兩天一樣好了。”

“那麼感謝我吧。”

走廊外,仍然是細雨蒙蒙的天氣。南方的秋天,很多時候和春天相差不大,這樣的雨,一下多半就要三五天,一星期,氣溫就在雨絲中迅速降下來,樹葉落了大片,園藝工人穿著雨衣在清掃。

還沒有達到教室之前,“因病缺課一天”的周子殷就受到了無數的關愛和歡迎——真的隻有“一天”而已吧,這家夥並沒有消失一年吧?但是湧上來的人群就好像是十年沒有見到親兒的父母,場麵隻能用“涕淚橫流”來形容。

課間的時候,曉安出來透口氣,雨仍然沒有停,氣維持在十一二度左右。大家都在外套裏麵加了薄毛衣,有些怕冷的女生甚至穿上了冬天的厚外套製服,曉安隻加了一件毛背心,雞心領口比較低,細長的領帶襯在裏麵,外套也沒有扣,靠在欄杆上的樣子像雨天裏的樹苗一樣清潤挺拔。

在這樣的“男生”麵前,跟在後麵走出來的女生要深吸一口氣才能保證自己能完成使命,“曉安同學,……子殷同學是第三次了吧?”

周曉安摸不著頭腦,“啊”了一聲。

“而且這次好像比上次晚了一分鍾還沒出來,”女生看上去好緊張,“曉安同學你、你、你是不是應該去看看?”

周曉安再一次歪了歪腦袋,幾百年前她就已經知道自己沒辦法和這些千金小姐們溝通,但真的沒有想到雙方的思維距離相差這樣大,“你說什麼?”

“子殷殿很明顯不舒服啦!”旁邊一直觀望情況的周子殷親衛隊成員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你應該去看看啊!”

“他上廁所我去看什麼?”

開什麼玩笑,她自己要上廁所,都是一路飛奔回宿舍解決的呢,雖然她全身上下看起來確實沒有半寸像女生,但也不要因此去參觀男生大小便吧?!

“可是子殷殿今天的臉色很難看啊!”

“你泡個冰水澡試試。”再一邊喝藥一邊喝酒試試,喝完藥和酒再喝一大碗蔥薑湯試試,然後再用酒送藥試試,不拉肚子才怪呢。

女生們怒視周曉安,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朽木不可雕”、“恨鐵不成鋼”等等大字。幸好這個時候周子殷走了過來,於是女生們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曉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回去寫她那份退部申請書。

這已經是第四份了。

在前三份上,曉安把她所能用上的誠懇詞彙都放了上去,生活部部長還是笑眯眯地把它退了回來,“曉安同學你很好啊。”

看來這一份她要改變風格,直接寫上“我告訴你,就算你不準我退部,我也不準備參加任何部裏的活動了。”當然還要再加上一句,“而且你不許記我的學分。”

要是在自己的學校,曉安早就扔下申請書不管啦。而且原來的學校才沒有這樣留著人不放的社團咧。可是該死的明道偏偏規定部長有權扣部員的學分。

要命的學分啊。

周曉安寫得頭發都掉了一把。旁邊貌似起了不小的騷動,也沒空注意,等上課鈴響,她注意到身邊情況的時候,嚇了一跳, “喂不要亂坐位置。”

新同桌向她微微一笑,“從今以後這就是我的位置。”

原本應該坐在周曉安身邊的女生,已經換到了周子殷的位置,周圍的女生向她大大地豎起拇指,她自己也激動得滿臉通紅,好像做了什麼很了不得的事。

“喂,你一靠近我她們就眼冒綠光。你再坐到我身邊她們會吃了我。”

周子殷仍然笑得溫柔和氣,長發柔順,垂地頰邊,即使臉色有點病態的蒼白,眼眸卻是溫潤生光,“不好嗎?”

在這樣笑容下,好像……再不好的事,也會變成——“……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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