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見趙破奴去得遠了,這才翻身下馬,順便悄悄揉揉早就酸痛麻木的肩骨。他向來不在人前示弱,尤其是在人乏馬疲的此時,他更要顯現鐵打不倒的剛硬風格。老實說,他心裏還是很得意的:第一次率領大部隊作戰,在千裏奔馳之後還能最大限度的發揮一群疲憊之卒的戰鬥力,看來,自己以身作則的模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
年輕的將軍心裏甜滋滋的,帶著這份喜悅四處盼顧。漢軍戰士們全都下了馬,馬兒們四散開去,自找口糧咀嚼。它們的主人則各做各的:有些在包紮傷口,有些仰躺在地,還有些在帳篷前的鍋邊忙乎著撈吃的,更有甚者自覺的到帳篷裏翻撿可心可意的東西。霍去病此時沒打算去約束手下:隻要戰爭中敢拚敢殺,適當的放鬆合情合理。
隱約中,霍去病聽道身後有奇怪的聲音,他有些驚奇,就回頭看。不遠處,花梗正背對著他,蹲在坐騎邊嘔吐。霍去病不知他哪裏不對勁,便朝他走去。及至走近,才發現花梗已經吐完,癱軟在地。他臉色蠟白,雙眼含著兩包淚,正滴滴答答的哭呢。
霍去病蹬下身子,直視花梗的眼:“你害怕了?”
花梗乍見驃騎將軍,趕緊抹一把淚,嘴蠕動著想站起來。霍去病阻止了他,還是那句話:“你害怕了?”
花梗怯怯的看著將軍,想起自己是死泡爛磨才上的戰場,心頭便有幾分羞愧。但是,心靈深處的陰影揮之不去,不吐不快。看著將軍好象很溫柔的眼,花梗壯著膽,含含糊糊的道:“今天,我殺了三個人。一個老人,比我繼父的年紀還大;一個女人,和我娘一樣的年紀;還有一個孩子,比,比花蕾還小……我,我……”
花梗說著說著又哭了,他忘不了那些人臨死前的眼睛。他們都是那樣愣愣的看著他,目光中都包含著複雜的情感:有仇恨,有不解,仿佛是在責備他粗暴的奪取了他們的生命!而在他們倒下時,又全都無一例外的仰望天空,無限的留戀著頂上的那一片蔚藍。那一刻,花梗嗅到血的腥味,他是怕了!那些濺在他身上的血,一定會伴著那些不眠的陰魂,糾纏他一輩子!
霍去病安安靜靜的聽著,他的雙目緩緩流轉——花梗猛然發現,在這雙如此美麗的眼睛裏,竟然也牽起了血絲!將軍開口了,聲音不大,甚至還有些許柔和:“你還記得你爹是怎麼死的嗎?”
花梗怔了,爹死的慘相立即浮現在腦海裏:就這一下,他發現他矛盾的地方了!
霍去病站起來,從身邊的一具死屍上拔出一把刀。刀上的鮮血還沒凝固,它們順著刀身不慢不快的流著,最後越過刀柄,聚集在霍去病的手上。漸漸的,霍去病的手心手背溢滿了鮮血。他直視花梗,聲音冰冷得不帶任何感情:“第一次上戰場,感到害怕,那沒什麼。但是心裏老懷著婦人之仁,下一次,這刀上沾的就是你的血。”
這話不啻於當頭一棒,花梗猛然驚醒,他想說什麼的,然而霍去病已走開,就扔給他一句話:“記住,在刀劍相拚的戰場:弱者死,強者生。流眼淚的事,還是留給家裏的人吧。”
看著驃騎將軍被盔甲和披風撐得格外高大的背影,花梗輕輕咀嚼將軍撂下的話,心頭豁然開朗。他抹幹眼淚,朝烏逆水走去。等他洗淨臉時,他拿定了主意:既然追隨冠軍侯上戰場,就沒什麼好婆婆媽媽的;便是血戰到死,也要像個鐵骨錚錚的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