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回水月庵侍衛截信物 榮國府儒生傳錦書(3 / 3)

那楊先生見人都走了,自上前來拴了門,又將窗簾盡都拉下。這裏寶玉睜大兩眼瞅他關門拉簾子,不知弄些什麼玄虛,欲待要問卻又苦於開不得口發不出聲音來。楊先生見寶玉眼含困惑望著自己,不由微笑道:“世兄勿疑,楊某今日不做懸壺的郎中,倒要做一回傳書的柳毅。”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一把湘妃扇遞與寶玉,說道:“世兄可認得此扇?”寶玉忙接過打開看時隻見扇麵題著兩句詩“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正是林黛玉手跡,不由滾滾淚下。楊先生便歎道:“一把扇子竟至於此,世兄果然是個多情人。你且莫哭,再瞧這是什麼?”寶玉拭淚看時,見一方舊帕上墨跡猶新,上題幾字:怡紅公子親啟……寶玉忙上前欲取來細看,卻被楊先生一把綽起往袖中便藏,一邊笑道:“這可是寶貝,不能輕易示人的,世兄還是不要看罷。”寶玉早已看清是林黛玉墨跡,哪裏肯放,忙上來要搶,偏那楊先生十分刁滑,一方帕子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竟不知藏到何處去了。寶玉搶了半日也不曾捉到一隻角,隻急得頭上青筋暴起,不禁出聲高叫道:“你把信藏哪裏去了?快些給我。”楊先生聽寶玉叫出聲來不由點頭笑道:“怪道人說心病還須心藥醫,這一方帕子竟比幾十副藥方還頂用呢。”遂向袖中取出錦帕遞與寶玉,寶玉一時情切尚未覺得自己已能發聲,隻先顧著看信要緊。

外頭王夫人、襲人等並未走遠,忽聽屋子裏寶玉出聲高叫不由又驚又喜,欲待近來又未得楊先生允許,一個個都倚在門縫處窗戶邊,將耳朵貼在上麵聽動靜。誰知此時寶玉正在屋內看那信,一聲也不出,幾個人又疑是聽錯了,眾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王夫人先問:“才可是寶玉的聲音?”襲人道:“我聽著也有些象,隻是怎麼現在又沒動靜了?”王夫人又問:“多大功夫了?”襲人便望望麝月,麝月搖搖頭說:“懷表在二爺身上呢,自鳴鍾也在屋子裏頭。”襲人隻得笑道:“想來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太太先別心急,二爺若好了,那先生自會出來的。”王夫人隻得要走,卻又不放心,回頭往門縫處盯著看了幾眼。襲人道:“太太放心吧,我跟麝月都在這門口守著,二爺若好了,我們第一個來回太太便是。”王夫人聽如此說才回去了,又命周瑞家的也留下來等消息。

寶玉邊落淚邊看那信上寫道:雁落一別於茲數月,孰料今日與兄竟成陌路。因妹之故累兄受縲絏之辱,每每念及未嚐不痛愧於心者。

庵中一病自分不起,於魂遊神散之際,忽睹舊物,遂致幽冥路遠,沉屙漸去,皆此物之故也。因思兄長囹圄之中,舊物安得到此?兄素與彼不諧,直言索玉料必難與,雖有王命,奈匹夫之誌何?及聞妹抱恙,即解贈來人,更不顧惜自身。彼時兄困厄潦倒,自顧不暇,猶自處處以妹為念。兄一念之仁,令妹再世為人,此皆兄之賜也,而從此妹與兄咫尺天涯,當恨耶歎耶?

古有投桃報李之說,今日兄之恩惠未報,複因妹之故致兄失語,則妹萬死莫贖其罪。背離祖母之意,辜負兄長之情,豈妹之所望?奈造化弄人,以致時移事易,唯有隨波逐流耳。

寶玉未曾看完,已是哽咽難語,半日拭淚問道:“這信是誰交與先生的?”楊先生道:“我隻知道是北靜王爺將此信交付與我,囑我務必親手交與世兄,是什麼人交到北王爺手裏,王爺不曾說,我也不便問。”寶玉又說道:“再請問先生一句話,林……她如今過得可好?”楊先生點頭道:“想來這忠順王府裏,富貴尊榮是少不了的,少王妃究竟過得好與不好我輩也不敢妄自揣度。世兄與少王妃原是舊識,這書信的字裏行間是悲是喜,世兄還看不出來嗎?”寶玉歎道:“她若能盡棄前情安富尊榮我倒放心了,算了,再提這個還有何用?縱有千般妙計,也是回天無力了。”楊先生點頭道:“這話很是,我也是個過來人,在這裏勸世兄一句話,男子漢大丈夫當提得起放得下,不可一味沉溺於兒女私情,如此不但於世兄有益,也是老爺夫人的造化,就是於少王妃,也未嚐不是件好事呢。”又開導了寶玉半日,見他已無大礙方自家開門出去了。這裏王夫人等見寶玉複能言語不覺喜笑顏開,一麵叫人弄了湯湯水水的來調理,一麵遣人去北府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