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回分骨肉莫論團圓日 敘姻親重提金玉緣(1 / 3)

寶玉回來先去了上房,王夫人一見寶玉形容瘦損病骨支離,顧不得肮髒,上前一把抱住大哭起來,地下婆子丫頭也無不灑淚,連賈政素日最嫌寶玉,見如此情景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倒是寶玉強笑道:“今日我能活著回來見老爺和太太,已是萬幸,大家正該高興才是,怎麼反倒這樣悲傷?”眾人也忙勸:“二爺這話是了,二奶奶才吩咐廚房備酒備菜,說是要給二爺洗塵,去去晦氣呢。”正說著鳳姐走了進來,一見寶玉也不由紅了眼圈兒,又恐王夫人再添悲痛,忍淚勸慰王夫人道:“太太快別這麼著,好容易寶兄弟回來了,一家子原該好好聚一聚才是。寶兄弟這衣服也穿不得了,我已命人燒了開水,拿艾蒿、菖蒲葉子浸著,叫丫頭們伺候他洗浴了,把這晦氣一發洗盡,再換上新衣裳吧。”王夫人點頭答應,鳳姐忙回頭吩咐下人將水抬到寶玉房中,又命幾個丫頭送寶玉回去,襲人、麝月這邊忙著預備他沐浴,那邊鳳姐又打發廚房送來了甜奶粳米粥,襲人先伏侍他喝了粥,略歇一時方命小丫頭們將燒開的艾蒿菖蒲水抬進屋裏,襲人自兌了水,又親手試了水溫不涼不熱時才伺候寶玉洗澡。

一時浴罷襲人麝月兩個忙著伺候他穿衣梳頭,雖仍是麵色無華,卻覺得比先精神了許多。他這一番折損得瘦骨支離憔悴不堪,衣裳穿在身上自然肥了不少,走起來隻覺得飄飄然,竟有些仙風道骨似的。麝月出去倒水時悄對襲人笑道:“都說人靠衣裳佛靠金妝,這話果然不錯呢,二爺乍出來時唬了我們一跳,哪裏象個金尊玉貴的公子爺,竟跟街上的花子不差什麼。如今梳洗了再瞧,這才是大家公子的氣派。”襲人笑啐他道:“你這蹄子,胡嚼什麼呢?二爺再不堪,也是國公府的少爺,你好大膽,敢拿他尋開心,看我這就去告訴他,管教你吃不了兜著走。”麝月忙笑著拉他求饒:“好姐姐饒我吧,二爺現在心裏正不痛快呢,姐姐要去告訴了,二爺豈不惱我?我再不敢了,姐姐大人有大量,好心有好報,菩薩保佑姐姐趕明兒再找個好婆家。”襲人忙笑著捂住他嘴道:“胡扯些什麼?越說越沒邊了,正經快把這包衣裳拿了去,叫婆子燒了給二爺解解晦氣是真的,隻管在這裏羅索什麼?”麝月聽了果然拿了那包袱,與一個婆子拿到外麵遠遠的點上火燒了。

自寶玉回得府來,王夫人早已嚴令府中上下人等,林黛玉成親一事不許對他泄漏一字,又吩咐襲麝二人,每天寸步不離守著寶玉,隻在房中將養,不許他去別的地方。襲人、麝月等人聽了自然不敢違拗,一連幾日每天隻伏侍寶玉,別的一概不聞不問。寶玉問起林姑娘,兩人隻說林姑娘已大好了,仍在山上住著呢。寶玉因想著要去瞧瞧妹妹,襲人忙打消他這念頭:“好二爺,好歹聽我們一句話。剛回來那天瘦得跟個癆病鬼兒似的,眼見得這幾日人參肉桂燕窩猴頭的不斷,才略有些起色。太太已發了話,你若養不好身子,都在我們兩個身上呢。我們也不敢指望別的,隻是伺候二爺一場,大家都落個平安無事,別賺得上邊生氣下邊抱怨就知足了。”說著便要落下淚來,寶玉見他兩個這樣,也隻得暫且拋開不提。

再說薛蟠一事終於有個了結,官判流放嶺南並賠償夏家紋銀五萬兩,連先前托人送禮請客花費,不下十萬銀子。偏這幾年各買賣商鋪生意不好,收益甚微,連支付夥計銀錢、雇傭仆婦等使項尚且不夠,況那薛蟠又是個撒漫的,一向揮霍無度,賬目早已出了赤字。薛姨媽與寶釵無奈,將那些商鋪、房產盡數變賣,東拚西湊的,隻得八萬六千餘兩,仍有一萬多的差額。寶釵因思別無他計,隻得將日前黛玉所贈兩枚珠子賣了一萬八千銀子,方湊足此項銀兩。又托人說合再三,薛蟠臨去時才得回府見母親與妹妹一麵。寶玉回來第三日上,上頭簽發了押解薛蟠等一幹流犯啟程赴嶺南的鈞旨,辰時已過才見婆子來回“大爺回來了。”母女兩人又悲又喜,忙迎出門來。

薛蟠來時身上戴著枷鎖,管家使了銀子與兩個差役方得解脫,又命人安排了茶果點心打發差役們門房裏坐了吃喝,薛蟠方得進上房來見母親。當下母子兄妹相見,薛姨媽也上了年紀的人,見兒子瘦了許多,臉上身上仍有青紫淤血未褪,隻這一麵即刻就要發往萬裏之外的嶺南,如何不痛心,抱了薛蟠哭得說不出話來。薛蟠也跪拜在地痛哭流涕,寶釵心中也自酸楚,有心來勸母親,未及張口自家先忍不住掉下淚來。地下眾人無不傷心哭泣,半日寶釵方止淚勸慰母親:“媽不要太傷心了,好容易早上吃了藥,今兒略覺好些,仔細哭壞身子。今兒哥哥闖下這樣大禍,能保住命在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嶺南雖遠,比起西北苦寒之地還要強些,隻要哥哥安心在彼,別再惹事生非,若有造化時,朝廷有特赦,五七年間就能回來也說不定。媽好生保養,焉知一家子沒有團圓之期?”薛姨媽哭道:“兒行千裏母擔憂,今天你去了,母子們要想再見麵怕是不能了。我已是風燭殘年,別說五七年,就是五七月也未必等得到呢。”說著複又痛哭起來。薛蟠邊哭邊說道:“都是兒子不孝,帶累媽和妹妹受委屈。妹妹說的是,媽千萬好生保養,兒子便出去了,心裏也時時惦著家裏。”寶釵勸了半日,扶母親椅子上坐了,又請哥哥坐了,丫頭捧上茶果來吃。寶釵命鶯兒抱來一個包袱並一封書信二百兩銀子,說道:“這包袱裏是我才命人裁製的幾件衣裳,哥哥捎著自家換洗吧,這些銀子哥哥貼身分幾處帶著,路上有什麼使用也方便,別太委屈了自己。另有一封書信,是母親寫與廣西賀州府望族謝子謙家的,咱們與他家原是世交,自十年前他搬到廣西來往漸少,如今哥哥去嶺南賀州,可將此信交於謝府,想來謝伯一家念及父親生前情誼,會照顧一二也未可知。”薛蟠忙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