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靜王安頓好寶玉這邊,意欲進宮麵君為寶玉開脫,顧友忙勸:“今兒自早起至現在已是大半天過去了,王爺連午膳還不曾用過,就算王爺身子不乏,到底病了這些日子才好了,這樣折騰如何使得?況此時皇上他老人家隻怕還在歇午呢,也未必方便召見王爺呢。有什麼話明兒再說不遲,這樣急躁恐怕反惹他老人家疑心呢。”北靜王聽了方覺得身子有些乏了,且這話也有理,於是先忍耐一時,率眾人回府去了。
第二天早朝,聖上見北靜來朝十分歡喜,再三問他身子可否康複,叮囑他好生保養。散朝後又特召他偏殿用早膳,飯罷君臣二人又提起這次朝鮮之行,北靜王先講了宜陽郡主如何平安抵朝,與朝鮮二世子的婚典如何隆重,朝鮮王如何感念陛下天恩,一路所見朝鮮國風土人情如何,聖上聽得十分高興,笑道:“直到昨兒晚上朕心裏還十分不過意,若不是打發你去朝鮮送親,也不至累你生這一場病了。如今聽你說的這樣有趣,朕也恨不得跟你一起去走一趟,竟連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了。”北靜王見聖上如此喜歡,便乘機提起賈政來,說他如何大義送女赴朝,如何赤心為國盡忠,可惜如此誠實方正君子卻被小人誣陷,嫡子遭囚,家業凋零,豈不令忠誠之士寒心。聖上聽了不由點頭,說道:“朕也深知賈政為人忠厚仁義,不至做出這等荒誕不經的糊塗事來,且他女兒才封嫁朝鮮,這樣待他似過了些。不過你也不必替他擔心,昨兒善昌已來替他求過情了,朕已許了他,待他成親那日,朕特赦賈寶玉無罪出獄便是。”
北靜聽這話方知原來善昌早已謀劃妥當,先借莫須有的罪名將寶玉羈押,逼賈府及林黛玉進入彀中,待萬事大吉便從容收網,真正是自家打災自家解,還要落個施恩降惠的名聲。北靜王乃細細講起事情原委,說寶玉是如何神清骨俊識見不凡,本是至情至性之人,乃祖母在世時已為他與表妹林黛玉締結婚姻,怎奈善昌恃強,強娶為妃。今上聽了不由沉吟不語,北靜王道:“論起來這件事不與小臣相幹,隻是俗語說的好,寧拆十座廟,不拆一門親,還請陛下念在他無辜下獄,念在林姑娘幼失雙親,今又孤身寄居寺廟,成全他兩人吧,讓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聖上道:“不是朕不肯答應,隻是昨兒善昌來求了朕半日,朕已答應給他這個體麵,今日若是反悔,豈不是朕言而無信了麼?再者說了,你是知道善昌的,也是二十幾歲的人了,成日家隻是花天酒地的沒個正經,家裏又沒有個親兄熱弟的,王叔在世時就曾托朕給他保門親,一來他自己不肯,二來也因他年紀還不甚大,朕也不十分去管他。如今王叔過世已三四年了,他也早已過了成親的年紀。你是知道善昌的,一向眼高於頂,容易看不上的。想必這個林姑娘果然是個出類拔萃的,才這樣動他的心。他如今既肯改邪歸正成家立業,真是天大的好事,我這做哥哥的不成全他,如何對得起他過世的老父親呢?”北靜王見今上這樣說,知道必不肯收回成命的了,暗自歎息一番,萬般無奈,也隻得聽之任之罷了。
且說善昌得了聖旨賜婚,自是誌得意滿。今上又特意恩賞賈府白銀一萬兩,做送親諸項費用。隻因林黛玉自離賈府後一直住在白雲庵中,如今要嫁入王府,若是從庵堂迎娶豈不成了笑柄,因此頭著三日,就由賈政、賈璉等人帶著仆婦丫頭等人上山親迎黛玉回府,這邊王夫人早命眾人將瀟湘館收拾一新,處處張燈結彩披紅掛綠,竟是一派嫁女的喜慶氣氛。賈家上下諸人,上至赦政二人,邢王二夫人,中間一眾姊妹弟兄,下至有些頭臉的管家媳婦,執事丫頭等人,道賀者磕頭者一連三日絡繹不絕,黛玉不勝其煩,便囑紫鵑再有來者便推身上不好,命丫頭隻管按等分發給他們禮錢罷了。
黛玉正伏枕暗想心事,忽見紫鵑掀簾說道:“姑娘,寶姑娘來了。”黛玉聽了忙說快請進,一麵起身讓坐,隻見寶釵走進門來,似覺麵容比先憔悴了些。黛玉勉強笑道:“原來是寶姐姐,數月不見,姐姐一向安好,姨媽也還好吧。姐姐今兒來此,也是來向我道賀的嗎?”寶釵搖頭道:“你是知道我的,什麼時候愛湊熱鬧?何況今日賀客盈門,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從我哥哥出事以來,媽身子時好時壞的,我也諸事無心了。隻是趕明兒妹妹就要嫁為人妻,你我姊妹再想見麵隻怕就難了。我知道你心裏的苦,特來瞧瞧妹妹。”說著忍不住紅了眼圈兒,黛玉聽了這話也不由落下淚來,歎道:“到底是我的姐姐,我心裏的事原也瞞不過你去。姨媽他老人家待我有如親生女一般,隻恨我不得行動,雖十分想念他老人家,卻不能去看他,今兒我在這裏向姨媽問安,姐姐代領了罷,就說不孝女拜上,願他老人家貴體早日康複。”說著果然深深施禮下拜,寶釵忙扶起笑道:“這如何使得,我知道你的心意,你如今雖地位尊貴,卻越發不得自由了。今日之事若要擱別人身上,自是百世難逢的大喜大吉之事,在妹妹卻不然。隻是妹妹你還是聽我一句勸,事情既已如此,再怎樣傷懷抱恨也是無濟於事了,一切隻求順其自然罷。”黛玉苦笑道:“姐姐說的是,事情既了這步田地,已是山窮水盡了。但得他能平安歸來,我縱然即刻死了,也沒什麼可後悔的。”寶釵道:“但願你這番苦心,他能夠領會。”這時紫鵑倒上茶來便退了出去,順手關上房門。黛玉扶寶釵坐下,又深深拜了下去,寶釵吃了一驚,忙起身攙扶黛玉道:“好妹妹,這是怎麼說,憑空拜我何來?”黛玉伏地不起眼中含淚道:“姐姐受了此禮,我才敢說出口。”寶釵忙問:“咱們姊妹有什麼不好說的,隻要我能做到的,無不依從妹妹。快些起來。”黛玉方起身說道:“今日此事府中上下無人不知,料來便想瞞他也瞞不過幾日的,他素性乖張,若一時情急做出什麼荒唐事來,這府裏上上下下哪一個能降服得他?唯有姐姐你最是個善解人意的,理能服眾情能動人,且素日深得他敬慕,如今我隻求姐姐看在姊妹一場,又是親戚的麵兒上,千萬開導開導他,不致落人褒貶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