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2 / 3)

黛比堅持離婚,比爾無力挽回,又一段婚姻走到了盡頭。

左手無名指空了,屋子跟著空了。正應了那句中國俗話,道是:人財兩空。

一個朋友有次對我說:“在中國,過半數的夫婦其實都是在‘湊合’。”我不知道這個數字是否準確,隻是直覺地感到,即使“不中”也“不遠矣”。然而,中國人不大離婚。婚姻在許多道義上和功利性的考量裏持續下去,如一枝風幹的玫瑰,雖然已失去了生命,依然叫做花,插在漂亮的瓶裏。西方人就不一樣了。當愛情消失,婚姻也就隨之而去。西方人太愛自己,與其勉勉強強痛苦終身,不如及早了斷,還兩個自由身。

也許這正是黛比所想的,所以她毅然地走了。我無權去判定她的是非。作為女人,我隻覺得,黛比一定有她的理由。

“我實在不明白”,比爾有一次說,“我有哪點不好?我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有頭腦,能賺錢。我有哪樣比不上那個健身房的?”

我等了一會,才溫和地說:“可是比爾,你確定這正是你太太所要的嗎?比方說,你那麼忙,你有沒有忽略了她呢?”

比爾不響了,然後說:“我承認我有些事做得不好。可是,可是那樣她就要去偷人了嗎?!”

“你不了解女人,比爾”,我說,“你真的不了解。”

比爾聳聳肩膀。

許多事業成功的男人不了解女人。他們中的一些能夠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那隻是因為女人作出了讓步。然而,事業成功的男人往往自以為是,結果是即使婚姻破裂,男人還是吸取不了教訓。

比爾就不像是會吸取教訓的。不過,也許是他沒有時間好好靜下來想一想。反正他也不著急。才四十出頭,一個男人的自我感覺還好得很,所以他依然提了公事包滿世界跑。出差回來,便一頭跌進辦公桌上高高堆積的文件堆裏一直工作到淩晨二點。好不容易周末了,他要忙他的谘詢公司。“從十八歲起,我就不知道什麼叫作一天睡眠八小時。”他有一次搖著頭說。不過,聲音裏實在聽不出有什麼遺憾。

“比爾”,我萬分婉轉地勸他,“日子還長,不要把這許多工作壓力加在自己身上。長此以往,你總有一天要付出代價的。”

“我何嚐不知道?不過你叫我怎麼辦呢?”

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又能叫他怎麼辦呢?

“公司付我錢,我就得替公司幹。再說,我需要錢。”

他確實需要錢。他得維持自己的生活,付房屋貸款,付汽車貸款,付他欠黛比的錢。他離婚前一直賺得不少,所以離婚後他欠黛比的錢也不少。

“不過,姻緣不成仁義在。雖然做不成夫妻,我和她還是可以做朋友。我不恨她。我從來沒恨過什麼人。”比爾說,一臉真誠的樣子。

他給我看過他與黛比的合影。黛比坐著,比爾站在她身後,一隻左手溫柔地搭在太太肩上。

下個星期他又要出差了。先去芝加哥,然後去羅馬、塞浦路斯,最後去開羅。開會、談判、吃飯、應酬,筆挺的西裝、牛皮公事包、爛漫開朗的笑容,他自稱是個樂天派,別人也確實隻見他整天高高興興。我們每個人都隻能這樣高高興興沿著各自的生活道路走下去,不然又該怎麼辦呢?

好在比爾還不老,又能賺錢。我想,依然會有許多女人選中他,選來做丈夫,或是做女婿。凱倫

凱倫曾是我的同事。

都說美國人高頭大馬,凱倫卻絕對不是。一米五左右的身材,一頭卷卷的黑發束在腦後,利利索索。自從生了孩子以後,人就發了胖。據我所知,她從來沒有想過去健身房,她顧不了那麼多。

如同許多生長在民風保守的東部小城的女孩,凱倫二十多歲就結了婚,小夫妻過起柴米油鹽的日子。凱倫是技術員,丈夫埃德在一家公司做保安工作。兩個人租了個小公寓,早出晚歸,周末上了教堂,便去看父母或是看電影。二十六歲時,凱倫生下女兒查爾西。

“你女兒和克林頓的女兒同名哎。”我有一次對她說。

凱倫點頭稱是。但立即鄭重聲明,她為女兒取名時根本不知道查爾西·克林頓何許人也,兩個孩子同名,純屬巧合。

我的許多中國朋友,在美國生了孩子不久,他們的父母就出現了,來照料產婦,幫著領孫兒女。許多孩子在稍大一點後便不見了。問起來,才知道是送到祖父母或外祖父母身邊去了。朋友們鬆口氣,又專心為三十年的房屋貸款去打拚。朋友的父母們負起撫育幼兒的責任,則覺得義不容辭。有幾位還在國內的,把“美國公民”的孫兒女到處誇示一番,心頭更另有一番樂趣。

於是我問凱倫,她母親剛退休,是不是打算請母親過來幫一段時間的忙。看她白天黑夜裏外忙,怕她太辛苦。

凱倫搖頭。這不是美國習慣。搖過了頭,照舊忙。隻是犧牲了自己。原本在大學裏一點一滴工餘修著碩士學位,看看顧不過來,隻得去與導師說,休學一年。埃德倒也心疼妻子,笨手笨腳見縫插針地幫著,隻是畢竟不利落。凱倫歎口氣,謝了他,轉身還是自己來。

查爾西快周歲時,凱倫因公出差三天。

“行嗎?”我們倒擔心起來,知道埃德還從來沒有獨自帶過一天孩子。

“應該可以。”凱倫一臉知夫莫若妻的神色,笑笑,又加上一句:“讓他一個人試一次,他才會明白太太有多麼重要。”

我們在馬裏蘭州待了三天。凱倫白天照樣辦事,隻是不時現出些走神的模樣。一到夜裏八點,便無論如何不再和我們泡酒吧,回房去打電話。

“凱倫,埃德怎麼樣?還行吧?”

“還行”,她笑笑,“隻是尿布總也搞不緊。”

好在尿布時代很快就過去了。“一轉眼,孩子就大了。”人們常說這樣的話,來安慰疲於奔命的年輕父母,順便也暗暗感慨一下自己的年華似水。不過,孩子確也大得快。查爾西能叫爸媽了,查爾西能滿地跑了,凱倫又回到大學去修課,晚上忙完了家務,坐下來,一隻眼睛看作業,另一隻眼睛關注著坐在埃德懷裏的查爾西。“埃德,埃德,查爾西在跟你講話呢,別光顧著看電視。”

埃德有一天恍然大悟地說:“凱倫,去年沒給你過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