屆日,我為穿衣大為躕躇,自悔未事先向別人討教。思之再三,決定取中庸之道,不穿常規的赴會行頭,不帶飾物,不化妝。唯亦不甘作“長褲黨”,換上裙子,略塗些口紅,捧自製奶油橘子凍一盤,準時前往。登堂入室,方知估計錯誤。滿座嘉賓盡是平常裝束。努力諦視,方好不容易發現博士研究生S君腳下的網球鞋換成了一雙平底鞋。反視己身,不覺大窘,竟有“失禮”之感。然而,此會乃是餐會,眾人大多自實驗室直接前去,故當時雖感意外,尚以為是換裝不便之故。後來在M君宅又聚會數次,均為周末時間,見眾人仍俱一襲便裝,方歎服。自此死心塌地效法眾家賢哲,將一批“豔服”均推入衣櫥深處,洗盡鉛華,重新做人矣。
去秋,衣櫥深處賦閑招蛀的“出客衣服”忽得一曝光機會:實驗室同仁聚會歡度萬聖節,相約不扮妖魔鬼怪,不扮萬方神靈,各人穿紅著綠,扮一次紳士、淑女。是日,眾人遵約而集,果皆麵目一新。所謂“人靠衣裝,佛要金裝”,加上各人本身氣質又皆不惡,頓時將S君的小小客廳點化成上流社會沙龍氣象。彼此相看,皆不禁莞爾。嬉笑聲裏不知何人拿出相機,於是理發整衣,先後在鏡頭前亮相,也不知在潛意識裏想拍的究竟是人物抑或是衣衫。其中有一張照片是博士研究生L君與博士後研究人員K君的合影。L君一襲白色長裙,配銀色高跟鞋,清雅絕俗;K君著深灰色西裝綴大紅領結,氣宇軒昂。兩人分據一張長沙發兩端,相距三尺,對視作微笑狀。好事者不知誰,將這幅照片貼到實驗室門上,並無中生有題曰“首次約會”。難得兩位當事人皆無不豫之色,一笑置之。此照片現仍貼於原處,我日日進進出出,見了它總不免憾喜參半。遺憾的是樓中人來去太匆匆,竟未能付以足夠注意,真是可惜了這兩套衣裳;而欣喜的則是研究院畢竟是科學的殿堂,不是那種隻重羅衣不重人的聲色勢利場。我何幸而少看多少那等場中的嘴臉!
“校園牙祭”瑣憶
“學生”兩字曆來與窮字掛鉤,“窮學生”是也。不過說真的,我當年在國內讀書的時候,大多數同學至少在口腹供養方麵都夠不上這三個字。道理很簡單:背後有爸媽撐著。依吾國常規,子女無論成年與否,隻要還在讀書,衣食住行概由父母承包。所以,在當年的學生食堂裏,隻有捏了大把飯菜票花不出去急得直怨夥食太差的,卻不大聽見有從牙縫裏省錢的。實在因種種原因吃不好,隻要挨到周末或假期回家,也就解決問題。大學生回家猶如鳳凰還巢,家裏豈有不加菜之理?“窮學生”?說說而已。
到了金元帝國,才知道學生真叫窮。雖說財源不少,獎學金、助學金,再不然還可以外麵去打工,但進賬畢竟有限。美國的學生,尤其是研究生,絕大多數獨立生活,大清早睜開眼,哪一件不要錢?既然汽車保險不得不買,房租不能不付,也就隻有從嘴裏省開銷了。就說我工作過的加大舊金山醫學院(UCSF)吧,校園周圍餐館咖啡座星羅棋布,加上醫學院附屬醫院的全天候餐廳,真可謂“大宴小酌,豐儉隨意”(套用餐館廣告語),便利已極。然而,實驗室同仁卻很少出外用餐,大多是自帶飯盒,一頓午餐(有時還包括晚餐)就在那個“螺螄殼裏做道場”的狹小休息室裏就地解決。這夥人雖然學富五車,進項卻都有限,不幸偏在盛年,正是能吃能喝時期,如此一來,荷包的大小與胃口的大小未免難成比例。好在個個均是“理財”高手,以安排實驗的精細來安排錢袋,倒也應付裕如。對策之一,便是精簡飲食。老美午膳本就簡單,精簡之後,飯盒之內容實在是無可恭維。加上許多人尚未成家,各自居住,頓頓吃館子,財政上負擔沉重,便隻有忙裏偷閑自炊自食一法。單身人炊事之一大特點,便是經常會煮一大鍋食到厭。如此一來,飯盒內容更加單調。老美是何等講究“享受生活”之人,豈肯甘心。眉頭一皺,於是乎有了“校園牙祭”。
“校園牙祭”也者,又可分為兩類。第一類目標對外。精於此道者,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凡電梯口、公共布告欄內、走道邊,甚至洗手間門上“免費入場,茶點招待,歡迎光臨”的晚會通知絕少能逃過他們的注意。屆時,堂皇正大前去,吃喝一通,流連一陣,興盡方返。所謂“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也。此類晚會多為某實驗室、某係,或某團體主辦。像中國同學會,有一段時期,幾乎每隔一兩個月便會聚會一次。借一個大教室,跳舞或是看從領事館借來的電影或是錄像帶,如《秋菊打官司》、春節聯歡晚會之類,頗奏聯絡感情及娛樂身心之功,隻是經費拮據,於“茶點招待”一項稍有欠缺,至多隻是糖果可樂土豆片之類。也許正因為此,吸引不來老外,倒是學生、家屬極為捧場。每次聚會,除了‘老夫老妻’們必攜手同來外,還有一大幫小孩上躥下跳,景觀之熱鬧,為其他任何一國之學生會所無。至於各係科舉辦的晚會,手筆就相對大了。如生物化學係,是院內一個大係,財大氣粗,每年年底的聖誕晚會規模便不小,凡屬醫學院同仁,一概歡迎。是日,各實驗室頗有傾巢而出者,排隊取食,場麵異常熱鬧。有一年,我亦踴躍參加,其牛奶雞蛋酒(Egg-nog)醇美之極,至今不忘。